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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来了(三)

    后面的话被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祈天河用古怪的目光打量着何孟林。

    姑谷为了缓和气氛开口道“先别往太严重的想,杀人魔不一定就在我们当中。”考虑后又说“不如今晚我们就住在客厅,也可以互相监督。”

    “最好不要。”祈天河忽然开口“我出房间的时候看到门上有写名字。”

    姑谷怔了下,特地跑上去确认了一下,刚好六间客房,每间门外都刻着玩家的名字。下来时一脸严肃,祈天河说的没错,既然特地标注了各自所属房间,再守在客厅很不明智。

    根据副本的意思,显然是要让他们保持单人单间的状态。

    姑谷皱眉对沈蝉说“本来我们可以挤一间的,现在看来也不行了。”

    有熟悉的人可以换着守夜,晚上也能放心些。

    这时祈天河被一个柜子上古旧的收音机吸引,走过去按下开关——

    “目前杀人犯正在潜逃……滋滋……他被称为这个时代中最恐怖的变态……滋滋……”

    广播的声音时有时无,最后归于一片寂静。

    祈天河用指关节轻轻敲了两下,没能拯救坏掉的收音机。

    咚咚地敲击节奏下,别墅里的水晶灯反而闪了一下,所有人的身体下意识一僵,好在大厅很快重新恢复明亮。

    沈蝉用细弱的嗓音说“是不是去厨房看看比较好?”

    先不论杀人魔,没有足够的食物和水,别说七天,三天都撑不下去。

    何孟林最先迈开脚步,其他玩家也陆续跟上,大概是怕食物不够,有人独吞。

    祈天河没加入队伍,透过落地窗可以看见别墅外有数棵果树,最基本的食物供应不会出问题。要不是因为天色太晚,贸然出去采摘不安全,他现在就会去摘上几个。

    好消息很快传来冰箱里有新鲜的蔬菜,连调料都一应俱全。

    水电供应和食材不是问题,众人上楼休息时心态多少放松了些,不过在看到门上刻着的名字时,心脏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玩家姓名呈竖行排列,乍一看就像是墓碑。

    这扇门给祈天河的感觉很不好,它和别墅的豪华格格不入,别墅里连装饰物都价值连城,唯独所有的门全部采用陈旧的木门,稍微用力些,便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动。

    门后又是另一个世界,一派纸醉金迷的奢靡风。

    在副本里,这样的住处绝对谈不上讨喜。

    单是柜子就有好几个,太大的空间就算藏了个人也很难被发觉。祈天河躺在床上,瞄着斜侧面的衣柜,总有种被从缝隙里窥视的错觉。

    “我睡一会儿。”

    偌大的床,身子只占了一边,也不管鹦鹉有没有答应守夜,准备先睡再说。还要待上好几天,必要的睡眠不能少。

    当然祈天河不敢睡得太死,他在这方面有着相当深厚的造诣,甚至有时候能通过操纵潜意识控制自己的梦境。

    夜晚,窗外每一次风吹,树梢摆动时的节奏都在搅动着神经。月光只照耀到床的一半面积,期间祈天河忍不住翻了个身。

    哐当,哐当。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动。

    祈天河第一时间睁开眼。

    声音还在持续,动静很大,让人不禁脑补出一副画面有人正拿着榔头发了疯的捶打着四周的家具。没过多久,一声狼嚎似的惨叫彻底刺破黑暗。

    祈天河望着门没有说话。

    普通木门没安装猫眼,无法观察外面发生了什么。

    家具被砸坏的噪音清晰传入耳中,听得祈天河忍不住皱眉,动静太大了,绝对不符合一般杀人犯的行为逻辑。这种反常让他一瞬间有种想要出门一探究竟的冲动,还在做权衡时,刚刚那声惨绝人寰的叫喊又一次响起,楼下的动静越来越强烈。

    祈天河脸贴在门上,隐约听见了柜子挪动的声音,似乎是隔壁的人在搬东西堵门。

    比起老玩家,他保命能力不强,更不可能全部寄希望于鹦鹉,祈天河有种预感,对方的麻烦比自己还大。沉吟几秒后最终放弃直接出去的念头,转身坐回床边仔细回味那道声音,实在无法把它和今天见到的任何一个玩家联系上。

    喑哑,破碎,还有一些失真。

    锤打的声音直到后半夜才结束,祈天河心理素质再过硬,有了这段插曲,基本没睡着。天一亮便迫不及待打开门,门开的瞬间,祈天河瞳孔微微一缩,客厅里一片狼藉,桌子腿被砍断,木屑飘洒,落地窗的玻璃碎了一地,清晨的冷风正呼呼往里灌。

    走廊里房间门陆续都开了,穆强的声音略带疑惑“都活着?”

    昨晚的尖叫好像是个女人发出,但这会儿沈蝉和姑谷都好端端站在各自的房间门口。

    祈天河忽然道“去厨房看看。”

    闻言众人的脸色有些难看,尤其是穆强,面色微变拾起一条桌腿当武器,和祈天河结伴走在最前面。

    “该死!”穆强脚步猛地一顿。

    厨房里的食材损坏得一塌糊涂,冰箱里储存的东西全部被砸烂,牛排摊在地上,解冻后的血水淌了一地。沈蝉和姑谷赶紧将还能吃的食物挑出来,连烂菜叶有没有放过。

    “情况还不是太糟。”祈天河发现外面的果树虽然被砸下了不少果实,高处的部分还是幸免的。

    和穆强配合着打落了高处的果子,有限的食物分摊到每个人头上,明显不够撑过七天。

    “上当了。”骂了句脏话的同时,穆强脸色难看。

    存在感不怎么强的沈蝉支支吾吾问了句“昨晚的尖叫声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何孟林口吻不善说“是骗局,录音或者自己尖叫一声,都有可能。”

    沈蝉睫毛一颤不说话,姑谷则当场不乐意了,质问道“你在影射谁?”

    在场女玩家不就只有她和沈蝉?

    冰箱里的多是速冻食品,现在能食用的只剩下一些土豆和烂掉的菜叶,沈蝉受不了僵硬的气氛,主动去做饭。

    土豆炒一炒还是很香的,祈天河鼻尖动了下,走到厨房门口。沈蝉听到脚步声回过头,笑了笑说“不用帮忙,我自己来就行。”

    祈天河仅仅打量了一番厨房的构造,顺便看了看各个柜子里的东西,然后走了出去。

    何孟林很机警,忙过来问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祈天河对昨晚发生的事情还是存在很多疑虑“你不觉得糟蹋食物效率太低了些?还不如烧炭来得痛快。”

    神不知鬼不觉间让一屋子的人来个一氧化碳中毒。

    何孟林嘴角一抽“哪里来得碳?”

    祈天河“厨房的柜子里不知什么原因储藏着一些,再说,投毒或者远程操纵一场爆炸也不难。”

    大晚上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杀人魔就毁个食物,未免有点太低级了。

    何孟林被问得快无话可说“兴许他就喜欢把人慢慢折磨到绝境。”

    草草吃完早饭,饭后穆强问“谁愿意和我一起去别墅外面看看?”

    祈天河主动请缨,昨天天色太晚不适合探查,他也挺好奇外面是番什么模样。

    何孟林“我也去。”

    冯军本来也想开口,但想到总得留些人看住屋子内部,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六人兵分两路,一半留下看着别墅,一半外出探险。

    别墅自带个小花园,面积很大,走出去还耽误了一些时间,出门后是一片荒野,再往前走地势逐渐变高,连棵树都瞧不见。祈天河看到一个小山丘,快步跑上前,爬到顶端举目四眺,面色微微一肃。

    后面走过来的穆强脚步一顿“有发现?”

    “海。”祈天河说话的节奏慢了半拍。

    远处是一片浩瀚的大海,水是深蓝色的,蓝到微微发黑,海岸线十分曲折,看不到任何船停靠的痕迹。

    “不过悬崖并不陡峭,”祈天河补充道“如果有工具,可以顺利爬下去,说不定会发现藏人的洞穴。”

    根据他的形容,穆强和何孟林脑海中同时呈现出杀人魔和白骨共处一窟的画面,穆强走到前面估算了一下悬崖的高度,沉思半晌“可以一试。”

    不过在那之前,他们得回去找工具。

    原路返回到别墅,一进门大厅一个人都没有,祈天河捡了块碎掉的落地窗玻璃片,放轻脚步声往楼上走。白天二楼走廊并没有开灯,仅有的两扇小窗透出来的光线有限,整个走廊显得十分昏暗阴沉,靠近尽头的地方姑谷拿着菜刀面色惨白,沈蝉的状态更差,手里的剪刀都握不稳,浑身发抖。

    两人同时面朝着一扇门,姑谷还在失神地重复叫着冯军的名字。

    “怎么了?”祈天河突然出声,沈蝉险些把剪刀扔了出去,看到他又如蒙大赦般激动,断断续续道“冯军已经进去好久了,怎么喊都不出来。”

    时间回到半个小时前,冯军想要上厕所,经过昨晚一事这地方已经太不安全,三人决定结伴。姑谷和沈蝉毕竟是女性,不可能跟到里面,便在外面等着,每隔三十秒左右和里面的人说上一句话。

    然而冯军进去还没一分钟,就突然没了回应。

    沈蝉小声道“你们有没有闻见,血的味道?”

    不说还好,她一张口,一种铁锈般的气息仿佛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让一下。”穆强走上前,朝后退了两步,做好踹门的准备。

    这里属他力气最大。

    说完小小助跑了一下,用力一踹,接连三次,一声闷响后,门终于开了。

    卫生间和淋浴间是一体的,仅仅隔着一一张布帘,如今布帘被扯到一边,铁杆上倒吊着一个人……那人脖子上卡着三支箭,靠近门边的位置有一把十字弓。

    冯军嘴里塞着布条,口腔都快被撑爆了,脖子上的窟窿汩汩流淌着血,颈部不自然地歪倒在一边。

    穆强此刻的面色比死去的冯军好不了多少,散落在地的钓鱼线,刀片,还有一些细碎的小零件,足以证明有人可能布置下开门射人机关。

    穆强咬牙切齿强调道“你看他腹部也留着伤口,肯定在我踹门前已经死了!”

    谁都没有说话,穆强每一个音都念得格外重“和我踹门没关系,对不对?!”

    沈蝉神色有些躲闪,支支吾吾说“应该,应该是吧。”

    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腹部的伤口不足以致死,甚至很可能就是一个引子,让他们故意认为里面的人死了。

    穆强心态开始失衡,神情肉眼可见的扭曲起来,痛恨为什么是自己来开门。

    祈天河垂下眼睫,其实穆强踹门存在一定的必然性,在场所有人里,他生得高大威猛,一身肌肉显得十分强壮。乃至他自己的潜意识里,遇到需要力气的活儿都会主动上。

    “这种意外避免不了。”姑谷安慰说“冯军也不会怪你的。”

    “我是怕他怪么?我是怕……”后面几个字没有说完,穆强胸口剧烈地起伏。

    副本里杀害玩家,下场个人游戏难度会增加,这才是最可怕的。

    祈天河突然快步走到小窗边,发现墙面上有半个鞋印,何孟林跟着看过来,竟然松了口气“有鞋印说明大概率是人干的。”

    最怕遇到些脏东西。

    比对鞋印后和在场任何一个人都不相符。

    何孟林提出一种假设“会不会除了我们,还存在第七个玩家,执行杀人任务?”

    问题没有得到回应。

    因为穆强情绪不稳定,去悬崖探究的计划被搁浅了。大家决定暂时以集体行动为主,彻底检查一遍别墅。穆强的状态比想象中要差,和先前的沉稳判若两人。

    姑谷小声对祈天河说“他前不久失败过两次任务,最近接连走霉运,上周还从楼上摔下来过。”

    如果这次再失败,现实里估计面对的就是死亡威胁。就算侥幸度过这次副本,一旦被游戏判定冯军的死是他导致,下场难度激增,又会陷入一个死循环。

    搜查完别墅已经是午后,一无所获。期间穆强和何孟林爆发过几次口角,何孟林说话有时不过脑子,平时穆强不会计较,现在就像是火柴一点即燃。

    吃午饭时,双方险些大打出手,穆强失手把盘子打翻在地,里面的汤汁溅在祈天河的裤脚上。

    盘子碎裂的声音十分清脆,听得人心里咯噔一声,穆强的理智也在这一刻重新回笼。

    祈天河面无表情放下刀叉。

    他站起来的时候,众人呼吸一紧。

    祈天河走到穆强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回归者的本质都是疯子,他们有一万种方法能让人生不如死。

    穆强声音干涩“抱……”

    “放轻松。”

    哈?

    祈天河面带微笑,白色的衬衣让他全身自带柔光效果“没问题的,只要我们团结起来,一定能解决眼下的困难。”

    祈天河长相温和无害,再加上声线有专门练习过,一举一动都散发着强烈的亲和感,那是一种治疗师特有的气质。

    穆强惊讶“你不生气?”

    玩家里没有真正性格好的,游戏的压迫早就让他们潜意识里压抑着一份暴戾。

    祈天河心里‘呵’了一声。

    衣服上菜汤的味道现在还在往鼻子里钻,不气就有鬼了。

    然而他只能选择控制,一个人如果精神崩溃,很容易做出失控举动,万一报复心杀人,自己又没什么道具防身,岂不是要成为第一条被殃及的池鱼?

    “不生气。”祈天河心口不一淡淡道“你的状态不太好,晚上来我房间一趟。”

    穆强心里发怵“……做什么?”

    “睡前我帮你做一次心理疏导。”

    穆强瞬间想了很多种可能,甚至想到了祈天河有那方面的癖好,他因为身材好从前不是没有遇见过同性示好。紧接着又觉得如果能抱上这条大腿,可以下个副本组队。有回归者在旁,个人难度提升也是有可能活下来的。

    那么,付出亿点点代价,是值得的。

    “好。”穆强最终沉沉点了下头。

    祈天河想了想,又看向其他人“你们也来吧,记得岔开时间点。”

    语气没有半分不正经,透露出一股子认真。

    穆强顿时一怔,莫非是误会了?

    沉默中,沈蝉细声细气确定“你……是真的准备帮我们做疏导?”

    “当然,”祈天河点头“游戏提示说我们是一个集体,我的集体里,决不允许出现精神失常的偏执狂。”

    这是作为心理医生的坚持。

    傍晚,祈天河如约开始依次进行单人单间的辅导,轻微的催眠很大程度上舒缓了玩家的紧张。

    给最后一个玩家做完心理咨询,祈天河身心疲惫地躺在床上。

    “不对劲。”

    鹦鹉难得开尊口搭理了一下他,敷衍地‘哦’了一声。

    祈天河眼睛微微一眯“沈蝉和姑谷是老玩家,肯定有道具傍身,白天为什么会在厕所门口干站着?”

    鹦鹉注意力集中在被踢到一边的被子,爪子抬起又落下,强行控制住给他盖好的冲动,冷哼一声“道具是稀有物品,一般情况下玩家舍不得用。”

    祈天河也是想到了这点,才没有当场发出质疑。

    “她们神态中的害怕有表演的成分在。”

    这才是让祁天河最不解的,从这些玩家的表现完全看不出经验老道,他总感觉忽略了什么致命点。

    ·

    黑夜悄无声息降临。

    悉索的响动像是幼小昆虫往耳朵里钻,穆强相当敏感地捕捉到声源处,一张纸不知何时从门缝中塞了进来。他犹豫了一下,走过去俯身捡起来,轻轻一翻——那是一张惟妙惟肖的素描图,画面里冯军脑袋无力地垂倒在一边,死不瞑目。

    “啊!”

    一声尖叫刺破黑暗。

    这画画得太真实了,仿佛画里的人下一刻就会走出来。

    穆强再度回想起踹门时的情景,从素描可以想象出冯军脖子被刺穿时是何等的痛苦。

    各种负面情绪交织,让他一瞬间甚至想要打开门看能不能抓住塞画进来的人,直至指甲把肉掐出血,才止住了这份冲动。

    凌晨六点半。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祈天河第一个打开门。

    穆强是最后出来的,脸色灰白。

    祈天河堵在楼梯口,等所有人都到齐了沉声道“这是心理战术,幕后凶手想要逐个击溃我们的心理防线。”

    姑谷担心地看了眼穆强“可有些事情不是能人为控制的。”

    谁都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祈天河“我已经想好对策,穆强是杀人魔当前主要针对的目标。以后他出手一次,我就进行一次心理辅导。必要时候,直接开展中等层次的催眠,加强他对生的渴望。”

    一旁穆强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

    杀人魔前脚打击自己,后脚祈天河进行情感疏导,杀人魔持续打击,祈天河不间断拯救。

    死去活来,活来死去,永远吊着一口气。

    想到这里,穆强苍白的嘴唇动了动“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祈天河充满鼓励地望着他“我在,你的心理防线就在。”

    哪怕精神世界碎成渣,自己也能给他重新拼好。

    穆强“……”

    人间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