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留在魏州这几日,罗绍威很少再盛情相邀。钱留既要久留,自然是以寻常之礼待之,他若日日鹿宴、文宴,反而会让人觉得,他这是在逐客。
罗绍威给钱留安排的住处,就在魏州将军府旁。用罗绍威的话来说,这是便于亲近。
事实也的确如此,罗绍威这几日,日日都会来钱留的府上窜门。
日落黄昏,已过晚饭之时,原本钱留以为今日罗绍威不会再来登门,正要让阮结闭门之时,罗绍威又踏入了院子。
经过几日的相处,二人已算是相熟,而且同时少年豪杰,亦有几分惺惺相惜的味道。
已是熟络,二人说话时,已不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般客套。
罗绍威迈过门槛便笑道:“具美,今日好月色,走随我去城外山庄赏月去。”
钱留本想推辞,但看到罗绍威脸上的一脸期待,钱留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故而随罗绍威打马来到魏州城外的一处山庄。
山庄幽静典雅,庭院布局是江南的苏州园林的风格,精致而独具美感。
钱留随罗绍威来到一处凉亭,凉亭名为雨亭,亭上亭檐是由魏州名匠精心所制,下雨时,会垂三千雨幕,如琉璃幕帘。
今日无雨,却有明月。
入亭后,左右无人侍奉,罗绍威轻咳一声,才有一婀娜女子迈莲花小步,缓缓而来。
钱留只是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就如同触电一般,迅速把目光收了回来。
钱留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飞速般地跳动。钱留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心乱了。
记起上一次心乱,还是钱留第一次杀人之时。
钱留是如何也想不到,天下间竟然还有女子能让他心乱的。
作为被吴铁娘子专门培养了数十年的王霸之才,泰山崩于前的定力早已练得是炉火纯青,怎料,练就了数十年的功力会在今日被一女子破功。
实在匪夷所思,实在出人意料。
钱留低头,把目光死死锁在罗绍威的脸上,他已决定,今日无论如何也不可再被破功第二次!
女子来到二人的身侧,缓缓躬身,而后拿起茶具,开始烹茶。
罗绍威似乎看不出钱留内心深处的变化,继续在谈论之前的话题。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黄巢破东都,甚至破长安,都只是时间问题。能拦住他的人,放眼天下寥寥无几。”
钱留点头,道:“朝堂田令孜弄权,朝堂之外的各方节度使暗怀鬼胎,天下分崩的确只是时间问题。”
二人说话间,女子开始施展她的茶艺。女子先挑拣着炭火,待炭火上的每一根火苗都达到青而不焰时,才将茶壶放上。
当茶壶微微有声,女子才大开一个瓷瓶,瓷瓶中取出一银勺,舀出小半勺雪花般地精盐轻轻放在水里。
当茶壶中的水彻底煮沸,女子才取出另一个瓷瓶,舀出一勺如米粒般大小的茶末放在水中。
当茶叶在水中彻底舒展,女子又拿起一根竹夹子,在水中轻轻搅拌。
女子每一个动作,都浑然天成,就如事先排好的舞步,规制而优美。
一套动作,唯有“落落大方,仪态万千”八字方能形容。
钱留对此明澈在心,却又不敢偷看一眼。
罗绍威见钱留没有反应,便也装作视而不见的模样,继续道:“具美觉得,朝堂诸公中,可有真正是才得其位的人?”
不时,茶香与女子独有的体香混为一体,香味四溢,只不过是微微一吸,便已让人酣醉。
正想说话的钱留,也忍不住受到了些影响。
罗绍威本以为自己就要在某些方面彻底击溃钱留的防线时,钱留正了正身子,道:“朝堂虽多是阿谀奉承、佞妄之辈,但亦有忠义善谋的社稷之才。”
“如宰辅郑畋!”
罗绍威的主要注意力并不在话题上,而在观察钱留上。
此时的罗绍威就非常的诧异,这天下当真还有不为女色所动的人?
或许有,但那都只是一般的女色。
可在面前的这是魏博第一美人,能在她面前还能保持定力的,本该没有才对。
罗绍威思索间,不忘应付钱留。
“是啊!郑畋郑大人的确算是这样的人,可惜他生不逢时,遇不到明君。”
钱留说这社稷孤臣,并不是因为郑畋和杭州政权的关系好,就为吹嘘郑畋。
本心而论,钱留说的忠义善谋,并不足以来形容郑畋。
郑畋是唐末名臣,能文能武,史称郑畋有好“社稷之才”。
在腐朽的朝廷中,郑畋这样有能力和忠心的人,已算是一股清流。
二人说话间,女子已经将茶煮好,并将茶水放在了二人的面前。
看到这碗茶水,罗绍威忍不住叹了一声。
他妹妹费劲了如此心思,最后也只得了钱留的淡淡一瞥?
罗绍威很是无奈,他妹妹煮茶,用的可是两晋士族最讲究的煮茶手法,就在刚刚,他妹妹已经用了十八道煮茶手艺,还有烤、冷、捣、筛四道手艺用了昨日一天来完成。
煮的是茶,展现的是一名大家闺秀的典雅与气质。
在煮茶之时,女子露出的半截洁白手臂,被热气熏时的微微皱眉,都是用尽了心思。
可最后,终究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眼而已。
这如何不让罗绍威叹息呢?
罗绍威一叹之后,转念一想,能不为女色所动,未尝不是一个优点。
不觉间,罗绍威对钱留,又多了几分敬佩。
钱留品过茶后,罗绍威轻轻挥手,让女子先退下,自己要和钱留说正事了。
罗绍威从袖中取出一张白纸,白纸之上写着一首诗文。
罗绍威道:“今日请具美来赏月,有两件美事要成全具美。”
“之前具美仿佛已经放弃一件了,这还有一件就在眼前。”
钱留看着纸上的诗文,微微皱起了眉头。
单看这首诗,是看不出什么的。
罗绍威也刻意卖关子道:“不知具美是否知晓郑畋大人家中养有一女?”
钱留和郑畋只有书信来往,连面都没有见过,他又怎会知道郑畋家中的女儿呢?
钱留摇了摇头,罗绍威又说道:“那具美可听说过才子罗隐?”
钱留为之一颤,这个时代,你可以不知道皮日休,但绝不能不知道罗隐。
罗绍威看到了钱留脸上惊讶的表情,罗绍威点了点头道:“不错,你我眼下这首诗,就是罗隐所写。而且是专门写给具美的,若是具美能看懂此诗,这个举世之才,具美就能收入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