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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二章 拖字诀

    “来,将你等最有贤名的生员招来,本宫在此看看你等入仕后能否处置一县政务。”

    朱慈烺笑道。

    生员们面面相觑。

    他们不大敢啊,平日相互吹牛也就罢了。

    在太子和首辅面前还是别献丑了。

    关键就是没信心,真就是如同方才讲的,他们一辈子埋首书中,虽然科考中也有策论,有时也有刑狱,但是都是笔上谈兵,现下上前是真可能献丑了。

    “怎么,你等中有些人已经是举人功名,有官员举荐就可以出任地方,难倒没有勇气来历练一番。”

    朱慈烺的话让有些人心里疯狂腹诽,谁敢,压力这么大。

    楚士进实在没脸了,这是他们几个推动的抗议,结果就这。

    楚士进喊道,

    ‘庞元令庞兄、谷纪庭谷兄,...’

    他一连喊了七八个人的名字,都是生员中有些名气的。

    这些人要么学识颇深,要么交游广阔。

    这几个人幽怨的看了看楚士进,心里这个怨恨,但是不能退,否则以后在监生中怎么厮混,太没脸了。

    朱慈烺看着被点名唤来的这些贤达,不禁心中好笑。

    “本宫先说一个吧,前些日子,朝廷已经决定免除全国的练饷,”

    朱慈烺说道这里,登时监生们躬身道,

    ‘陛下圣明,’

    “庶民有幸。”

    朱慈烺等他们声音落下,

    ‘陛下当然是体恤百姓赋税沉重,但是如何真正把惠民之策落实在百姓身上,让其沐浴天恩,这是个问题,你等如果执掌一县之地,如何处置。’

    朱慈烺看向十来个监生。

    众人面面相觑,感觉好像这个问题比较简单。

    似乎好像没坑。

    “如果某执掌县府,当发出安民告示,广布乡镇,广而告之,让百姓知晓陛下隆恩,也省的被有些胥吏和甲长村长隐瞒贪墨。”

    面相沉稳的庞元令拱手道。

    他感觉自己答案可以,避开了可能的陷阱。

    ‘还是庞兄老道,见识不凡。’

    一些监生纷纷道。

    看来庞元令在监生中有些名气。

    “吴阁老讲一讲。”

    朱慈烺点了吴甡。

    “这位生员所讲有些道理,但是,你等须知百姓基本都不识字,就是发出告示,他们也不看的,这般说吧,大约九成以上还是对陛下的免除练饷一无所知,而胥吏依旧可以征集练饷,然后他们自己私下瓜分,而县令在上一无所知。”

    吴甡淡淡道,

    ‘要破解这个难题,如同殿下所说,当找说唱之人,到各处村镇宣讲,而不是仅仅是广而告之。’

    监生傻眼。

    好吧,他们绝对想当然了。

    他们识字,就没想过百姓的难题。

    以为贴出告示,百姓大半都能知道,即使有人冒充收取练饷,百姓也会反对。

    问题是绝大多数的百姓还是对减税一无所知,而且对胥吏一向敬畏,不敢反抗。

    ‘学生受教。’

    庞元令一脸绯红,羞惭啊,本来是取缔练饷,结果弄的是一塌糊涂。

    “诸君,你等要清楚,这些税赋是县治那些主薄等胥吏每年生发的来源,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如果作为县令不能监看这些胥吏,那就是被这些人欺瞒,因此你等如果有机会执掌一方,必要慧眼识人,不要被他们蒙骗。”

    朱慈烺点到为止,这些手段多了。

    “谨受教。”

    这些监生急忙躬身。

    刚开始议政就被糊了一脸。

    朱慈烺一摆手,李德荣拿出几个账簿放在几人面前。

    “这是军器监的采买,消耗的账簿,本宫让人随意拿了几本,你等就核算一下,一本账簿最后结余或是拖欠的银钱吧。”

    谷纪庭等几个人上前,看来对账簿有些心得。

    有意挑战一下,结果翻开一看,登时傻眼。

    这些账簿十分凌乱,记录的十分潦草,不是一个人所为,就是字迹分辨也要了命了。

    何况一个人一个土办法记载,因此翻看起来十分困难。

    就是一笔流水账,糊涂账。

    有些地方字迹模糊,甚至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购入呢,还是消耗。

    但是就是这样的账簿很普遍,如果真有大学问谁做小吏,不过粗识得一些文字罢了。

    李德荣已经让人摆上了笔墨和算盘。

    几个人硬着头皮坐下开始计算。

    过程中不断有人抓耳挠腮的。

    显然困扰之极。

    下面的监生终于发现以往他们不以为然的庶务,真是困扰重重。

    朱慈烺喝茶等候着,过了多半个时辰,先后有四人算完,不过看面色都很迟疑,没信心的样子。

    李德荣上前点验,

    “只有这位生员算对了,余者都是错的太多。”

    李德荣一指一个瘦小的生员。

    这个监生立即放松下来。

    其他人脸上羞红。

    到底是在殿下面前献丑了。

    “诸君,本宫晓得科举中也有些算学,你等平日里也是通晓的,但是到了地方,算学不能看懂账簿,难道你等还得依靠当地胥吏,正所谓吏有封建,官员无封建,你等难道还得被当地吏员钳制,这还不是被他们把持庶务,要欺瞒你等太过容易了。”

    朱慈烺笑道。

    下面的千多名监生受挫严重。

    “嗯,孙相,你讲讲。”

    “诸君,你等还得记住,账簿是一回事,还得和实物钱粮比对,因为它可能是一本假账,本官执政要求手下人必须清点实物钱粮,从不只看账簿,因为本官当初也被胥吏欺瞒,你等有些通晓账簿的当知道,有些帐房专门做假账,目的当然是获利。很多商家、衙门都有这样的人,为的是欺瞒官府少交税赋,有些人是为了欺瞒上官中饱私囊。”

    孙传庭朗声道。

    监生们低头施礼,

    “谨受教。”

    气势被打压的一塌糊涂。

    方才群情激奋反对改制的监生们被打击的士气有些崩了。

    ‘诸君已经看出了缘由,过去科举过于看重道德文章,庶务历练太少,不改是不成的,擢拔的这等人才无法执掌一方,因此日后科举会加重考量庶务的内容,不过朝廷还在征集天下士人的建言,嗯,你等这次的乡试省试遇不到了,本宫以为你等其实应该折返学院,秋闱不远了,你等当温习功课,平静心情,准备乡试。’

    打击了这些监生的气焰,朱慈烺也狡猾的点出,这批你等是遇不到改制了,这般出头为什么,还有两月就要秋闱了,这是不打算考出好成绩了,个人前途不紧要吗。

    经过这般打击,千多名监生立即四分五裂。

    他们没法辩论,实在打脸,总不能指鹿为马吧,他们现下被举荐入仕确实没法执掌一方,被下面胥吏和乡绅欺瞒的可能性太大了,还得聘用师爷辅政。怎么和殿下申辩,如何阻止改制科举,最起码明面上没法说出口,总得要脸吧。

    再就是如同殿下所说,这次乡试省试他们是不用顾忌科举改制了。

    还是赶紧温习功课吧,乡试在即,还是散了吧。

    众多监生施礼告退。

    这次抗议被瓦解。

    但是还有近百人留守。

    他们也不分辩,就是静坐抗议,反对改制。

    朱慈烺估摸大约是成绩不堪的,这次大约不能考中,还不如继续闹下去。

    朱慈烺由得他们,下令顺天府衙役不用驱赶。

    锦衣卫也放过他们。

    兴不起风浪。

    朱慈烺和孙传庭、吴甡折返宫中。

    “殿下,贸然改制确是让生员措手不及,就怕一些生员不知道改制的消息,还是因循旧制。”

    吴甡有些疑虑。

    “殿下,微臣以为当拖延一两年时间,让生员们体会改制新规,熟悉后方能投入下次乡试省试。”

    孙传庭建言道。

    朱慈烺想了想,那就不是三年一次,下次乡试省试就要推到五年后了,但是相比阵痛,以后擢拔的人才就有了改变,

    ‘可。’

    三人返回宫中,朱慈烺返回乾清宫苦逼的面对大批奏章,孙传庭吴甡折返文渊阁当值。

    ...

    孙应元骑马来到了广州城南的标营大营。

    他没有折返京中,而是直接从四川经湖广南下广州。

    如今他的差遣是两广都司都指挥使,广东总兵官,提督标营。

    孙应元知道还有一个差事,那就是配合军户改制。

    不过朝廷没有拨下钱粮,军户改制拖延,倒是让他省下气力来。

    现下就是重整标营已经是让他心累了。

    广东标营在香山县大败于西班牙人,折损过半。

    丢人现眼。

    成了大明的耻辱,毕竟是国战,却是大败于西夷。

    孙应元抵达后面对就是这个烂摊子。

    钱粮不足,还得要全部募兵。

    孙应元到了后,裁撤了以前的老弱五百余人。

    剩下的千余人全部被他当做辅兵,粮饷减半,如果不愿意,就走人。

    然后他从渔民、矿工中招募了两千余人,正在操练。

    不是他不想招募更多人,标营正兵应有五千五百人,其中一千人的骑队。

    广东标营是广东地界最强的野战军力,是弹压地方的主力。

    但是钱粮不足,他也只能两步走。

    孙应元也想京营赞画司告急,利用他的人脉,向刘之虞求告,望多得到些一七式燧发火铳。

    总之,孙总兵忙的是焦头烂额,火气上升。

    结果这一日他来到了大营前,发现大营左翼的流民营前乱糟糟的。

    掌管难民营的千总方祚禀报,广州府派人来缉拿逃地的佃户。

    孙应元骑马过去。

    一个四十多岁的文士上前施礼,

    “拜见孙大人,学生乃是广州府户科主薄钟茂文,”

    钟茂文带着淡淡的傲气,让孙应元不喜。

    “怎么回事。”

    孙应元皱眉道。

    “大人,流民营中怕是有数百人都是广州左近佃户逃过来的,他们和主家是有契约的,如今时候未到,他们先行逃离,将田亩弃之不顾,这些主家提告,我家大人派小的前来缉拿。”

    钟茂文笑道。

    孙应元点点头,这事他没经历过。

    他就是个军将,一向军中厮混,官府中涉及民政,他哪里涉及过。

    但是他本能的感觉此事不简单。

    好像他应该阻止。

    但是他也知道签了契约,他作为军将是无能阻拦的。

    他看着前面跪下的百多名流民,拖家带口的足有数百口。

    孙应元用马鞭点了点最前面的一个三十多岁模样的流民,

    ‘你,名字。’

    “小,小的叫范老实,”

    这个身穿破衣烂衫的流民仓皇道。

    “可曾和主家还有契约。”

    “这个。”

    范老实挣扎着。

    ‘范老实,你个流贼,当年你签下契约的时候,你可是很欢喜的,现在却敢逃离,真是狗胆包天。’

    一个中年人吼道。

    这是主家的管家来抓人来了。

    范老实惶恐之极,他磕磕绊绊的,

    “杜管家,不是小的狡辩,实在是每年六成的租子,养不活全家人,今春饿死了幺儿,管家你看看,我家里人连衣服都穿不起的,女儿快十岁了就穿着一个破褂子,俺也是打算出海有个自己的田亩,让自家人活下去,管家高抬贵手啊。”

    范老实痛哭流涕,不断叩首。

    “呵呵,签了契约,就是老爷的人,容不得你逃离,这次抓获回去有你的好日子,”

    杜管家冷冷的。

    孙应元算是明白了,倒是真有契约。

    那么广州府来人真是名正言顺,必然知府薛昌远也是允了的。

    他真不好阻拦,但是他不能坐看流民营不断流失,他知道殿下对南洋开拓的关注。

    “钟主薄,这样,我正让这些流民扩充大营,建造营房,人手紧缺,暂时无法放人,这些人就先留下劳作,等到事情已毕,本将会派人通晓广州府。”

    阻拦不成,但是孙应元可以拖延。

    ‘这不好吧,这是薛大人的严令。’

    钟茂文立即用薛知府说事。

    ‘怎么,本官掌管两广都司,提督京营,你家大人这点面子都不给吗,’

    孙应元脸当即撂下。

    钟茂文皮笑肉不笑的拱手应了。

    领着十几家提人来的主家暂时离开了。

    钟茂文回去就会找薛知府施压。

    他算是恨上了这个粗鄙军将了。

    孙应元则是立即赶往了巡抚官署。

    他知道李乾因为钱粮诸事刚刚折返广州。

    李乾听到了孙应元的禀报,也很头疼。

    按照规制必须放人,虽然他很同情那些佃租高起的百姓,但是规矩就是规矩。

    ‘孙将军,流民营中这等百姓多不多。’

    “应该不少,毕竟去了南洋就有田亩,虽然不多,一户也就是几十亩,但是可以活下去,广州府左近的佃户逃过来的很多。”

    孙应元拱手道。

    ‘那就拖延,用各种借口,拖到上船为止。’

    李乾道。

    无赖就无赖吧。

    必须保证人手,南洋开拓没有人手怎么成。

    再者说了,殿下本意就是要流出大批佃户,让高起的佃租下降,打压那些士绅的气焰。

    孙应元腹诽,嗯,原来和他这个老粗法子一样啊,都是厚着脸皮拖延。

    孙应元只能应下走人。

    孙应元走了。

    李乾则是立即下令,命梅州、泉州、福州等地的流民营执掌军将,对上门讨要的官府和主家一律拖延,不可交出人手,否则就会追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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