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从城外西山赶到皇城乾清宫的时候,崇祯会同一众大臣正在庆祝。
孙传庭在仁川发出捷报,飞剪船抵达大沽港,天津水师快马一日抵达京师。
京营辽镇精锐一战击败近十万朝鲜军,围困汉阳两月,城内断粮,朝鲜王李倧自行出城三拜九叩谢罪。
赔款两百万两白银,米粮一百五十万石。
当然要分二十年付清,其中第一次支付赔款三十万两银子,十五万石粮秣。
可说此番远征朝鲜的钱粮已经从朝鲜身上勒索出来,甚至伤亡的两千余军卒的抚恤也已足够。
从明年开始的十九年都是白赚。
这绝对是又一个辉煌的胜利。
没错,辉煌,虽然朝鲜国不大,战事不很激烈,但是勒索的钱粮众多,而且自身伤亡不大。
最为关键的是逼迫朝鲜再次成为大明属国,断了建奴一臂。
这个意义重大,大明仿佛再次成了四周国家仰慕的中原上国。
乾清宫中欢声笑语,如同元日般热闹。
这就是朱慈烺进入大殿看到的场面。
‘恭喜陛下,’
方孔炤和堵胤锡当先施礼。
他们清楚,是谁建言出征朝鲜,取得这场大胜的。
如果没有殿下的力排众议,就没有这次朝鲜大捷。
朱慈烺回礼。
接着陈新甲、吴甡等大臣也是施礼庆贺。
朱慈烺一一还礼。
“太子来的正好,朝鲜大捷,满城欢庆,今日的庆功宴就交由太子张罗了。”
崇祯笑的脸上皱纹都开了。
“儿臣遵命。”
朱慈烺拱手笑道。
‘陛下,此番当大肆庆贺一番,这多半年,我朝夏赋、盐茶、厘金、抄关等税赋加在一处,过了一千五百万两,现今秋收风调雨顺,秋赋也必然增收,我朝就可以肃清所有积欠,今年我朝大兴啊。’
周延儒拱手笑道。
登时众多大臣附和。
今年没有了建奴入寇的威胁,运河等处十分畅通,厘金税和抄关收益大爆发,两项加在一处半年过了六百万两。
而盐税整顿后虽然只有区区数月,但是,也有四百万的收益。
夏赋的四百万。
林林总总加在一处,过了一千五百万,而堵胤锡在扬州、长芦盐场等地收刮的一千二百万两银子还不算在内。
而秋赋是最大头。
眼看今年收益过两千五百万两是妥妥的。
朝廷财赋超过两千万,这是多少年没有过的事情。
丰厚的收益加上朝鲜大捷,这一年可说这十多年来最是丰硕的年景。
“陛下真乃中兴之主,”
周延儒跪拜道。
登时大臣们立即随着跪拜于地,高呼大明中兴,陛下圣明。
朱慈烺也在其中,这样的情绪下他必须高呼,而且声音要大,表示虔诚。
崇祯兴奋的满脸涨红。
他没感觉有什么不妥之处。
财赋大幅度增长,恢复了张居正时期的财赋收益,而战事连战连捷。
这不是中兴,什么是中兴。
朱慈烺表面上欢呼,私下却是撇嘴。
如果是他,他就绝不会接受这个说辞,哪一个中兴之主却是不能统一全国。
内有三大寇肆虐,外有辽东沦陷,这个中兴岂不是太讽刺了。
当然,朱慈烺理解便宜老爹的不易,这样向好的局面太难得了,但是朱慈烺以为有些骄傲自满了,不是所谓中兴之时。
崇祯让众臣起来。
周延儒起身整理了一下官袍,正了正官帽。
他对着对面的朱慈烺笑笑。
朱慈烺颔首以对。
周延儒看着那张平静的脸,心中慨叹,太子虽然年幼,但是极有城府。
不得不承认,大明之所以有今日之中兴,九成是太子的功劳。
这三年来从军政两方面改变了大明的走势。
不说战功,只说朝廷财赋的大幅改善,恢复昔日鼎盛,就是没人能做到的,这一切的改变还是在不断战事中发生的。
太子当真妖孽。
不过,太子身份却十分尴尬,做了这一切功绩,却非是九五之尊,这一切还不是陛下居功。
当今鼎盛,一切未知。
当然,太子晓得藏拙,不过,天晓得还得在太子府中藏拙多少年,呵呵。
‘陛下,此番孙相朝鲜大捷,有一件事很蹊跷,建奴没有南下增援,很是蹊跷,臣下以为须的提防。’
堵胤锡出列道。
崇祯听闻脸上笑容收敛了些。
周延儒则是脸上泛起笑意。
堵胤锡此人能言敢为,是个做大事的料子。
但是周延儒也发现了其最大的弱点,不知进退,一味强硬,哪怕是在朝中。
今日这个场合,就不该言及什么不快之事,偏偏堵胤锡就说了,这样的人在朝中呆不长吧。
“哦,堵卿你且说来。”
“陛下,臣下以为建奴三个八旗组建十万大军还是么有问题的,但是坐看我军征伐朝鲜,臣下以为其有娇纵我军之意,黄太吉在隐忍,”
堵胤锡拱手道。
‘哦,近在咫尺的朝鲜还在隐忍,所为何来。’
谢升刺了一句。
堵胤锡升迁太快,谢升有了危机感。
‘谢学士,朝鲜距辽东近,我军也有水师助阵,全力南下可能师老无功,黄太吉怕是故意不去援救朝鲜,为的是娇纵我朝,毕竟我朝南边三大寇作乱,下官以为黄太吉在隐忍待机,如果我军主力再次南下剿匪,建奴可能趁机入寇,我朝不可轻视。’
“堵御史所言不可轻忽,流寇建奴你来我往,相互勾连非是一次,我朝要时刻关注建奴可能的奋力一搏。”
方孔炤拱手道。
崇祯终于变色,
‘今日乃是欢庆之时,此事日后再议。’
所有人都看出了陛下很不满意。
方孔炤和堵胤锡也没有继续发声。
朱慈烺叹口气,堵胤锡敢于直言,其实这是好事。
堵胤锡所言黄太吉隐忍,如果大明南方流寇再次大起,京营主力南下,建奴趁机入寇的可能不小,因为建奴以往数次都是这么做的,如果京营主力不南下,建奴还真不敢来。、
黄太吉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大肆抢掠,此番如果只是抢夺钱粮,而不抢掠丁口,可以做到快打快走,一次成功的抢掠能让建奴恢复一些元气,同时再次削弱大明,让明军南北不能兼顾。
朱慈烺从不小看黄太吉,黄太吉有决断的勇气和相当的智慧。
堵胤锡的警示很有道理,但要看为君者是否敞开胸怀纳谏了。
现在看局面不大好。
看来日后还得点拨一二。
堵胤锡还朝十余天了,朱慈烺没有见他,韬光养晦嘛,朱慈烺尽量不和旧部有太大的瓜葛。
现在看来全然放手也很成问题,方孔炤和堵胤锡本性难移了,他们的性子必然让崇祯不喜。
“父皇,如今已然入秋,正是漠南草木繁盛之时,漠南蒙古诸部必然南下牧马,儿臣以为该当再次派出精骑出击漠南,击伤其部众,夺其牲畜,剪除建奴右翼。”
朱慈烺建言道。
每年秋天,北方天冷,草木枯黄,而临近大明一线草场牧草最好,漠南蒙古诸部迁徙返回,这是游牧的规律,正是明军出击的最佳时机。
朱慈烺之意是趁机再次讨伐,削减漠南蒙古的实力,进一步剪除建奴的臂助。
“殿下,再次攻伐漠南蒙古恐怕不妥吧,京营骑军主力撤离朝鲜还未抵达京师,是否该休憩一阵,”
周延儒道。
‘父皇,朝鲜战事不甚激烈,骑军损伤不大,此番第一批返回的骑军,加上留守的数千骑军,从宣府、蓟镇抽调全部骑军足以,接连出击的目的两个,其一,趁建奴无力援助之时出击漠南,漠南蒙古接连求救无果,对建奴生出嫌隙,双峰盟约废弃,其二,我军战马还是不足,必须抢掠,’
朱慈烺继续坚持。
没钱买马,或者说蒙人听从建奴封锁了马市,那就抢吧。
“殿下还是过于捉急了...”
吴昌时刚刚出声,朱慈烺立即打断了他,
“你是在和本宫讨论兵事吗,本宫多次决断兵事可有一次错漏,吴昌时,你如不服,可辩论一番。”
朱慈烺对周延儒、吴昌时这对狼狈真是不耐烦了。
吴昌时闭嘴,这位殿下议定的兵事,都是大胜,这话无法反驳。
‘好了,如此议定吧,待得京营骑军返回,立即出征漠南,’
崇祯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好心情。
自家长子在兵事上的见解高人一筹,这是多次验证过的。
再者漠南蒙古诸部从来没有形成一个整体对抗明军,仅仅是骑军出击,就连崇祯都不认为有失败的可能,那就出击吧。
...
“图里真,你带着孙海几个收粮,我带着滕老六去海州把几石陈粮卖了,”
一大早饭桌上萨兀里发话,他要去一下海州。
今年家里田亩算是丰收,收获的新麦堆积在粮仓,陈粮有些碍事了。
萨兀里索性跑一趟海州把陈粮卖了,空出地界来。
“阿玛还是我去吧,”
图里真道。
萨兀里眼珠子一瞪,
‘你去作甚,到了海州给赵娟扯些布料吗,’
他最看不上图里真宠溺赵娟、朱赫的模样。
‘是啊,年前你就要和苏哈大人家的依兰结亲了,还是收敛点好,’
乌里珠道。
“我不过是怕阿玛此去劳累,你们怎么都能想到赵娟那里去,”
图里真很无奈。
但是家里就是如此,赵娟母女因为汉人血脉,就是不受待见。
‘好了你把最后的二十亩天地收好了,我两天救回。’
萨兀里说完去了马厩。
一个时辰后,滕老六赶着一辆牛车,萨兀里赶着一辆牛车,两辆车上满满都是麻袋,里面都是麦粒。
滕老六在前,萨兀里在后。
滕老六身旁有一把顺刀,萨兀里带着八斗骑弓,一把马刀。
随着粮荒蔓延,很多汉人或是饿死,或是逃入山林成了盗匪,道上不甚太平,两人都带着兵器。
两辆车吱呀吱呀的响着,慢悠悠的向南去往海州。
路边的麦田大部收割,把灰黄色的田亩显露出来。
两人走了十里,距离海州城还有数里。
前方左侧是一个树林。
前方牛车上的滕老六忽然跳下了车,他抄起了顺刀看向林子里。
萨兀里勒住了马车,他也跳下车,拿起了骑弓,走向滕老六,
‘怎么回事,’
滕老六用女真话回道,
“老爷,林子里有人,我看到了人影,”
萨兀里心里一紧,林子里距离他们这里也就是七八十步。
如果有一石强弓真可能威胁他们。
萨兀里踏前两步仔细看向幽暗的林子,他没看到人影,只是看到了两块坟茔。
忽然他的肋下剧痛,萨兀里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萨兀里丢弃了骑弓,他用手捂着肋下汩汩流出鲜血的伤口,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滕老六,
‘滕老六,你个汉狗,你在做什么。’
‘你个建奴,我今日是来杀你,你说为什么,’
此时的滕老六眼睛血红,手握染血的顺刀。
‘为何如此,’
萨兀里喘着粗气道。
他不解,他以为平日里对滕老六和孙海还算不错,最起码能让两人吃口饱饭,比镇子里很多人家对待汉奴好多了。
滕老六癫狂笑着,
‘你竟然问我问什么,狗东西,你让我家女人娃儿活活饿死,你说为什么,’
滕老六真的没想到,萨兀里竟然好像没想过他滕老六对他恨之入骨。
“那个女娃不是你的娃儿,你就为了别人的娃要杀我,然后被追杀,像狗一样被吊死砍死吗,”
萨兀里感觉自己要疯了,他真没在意,汉奴在蛮人家中等同家中猎犬。
有些人家强占汉奴女眷,汉奴也得忍着。
他不过是因为没有给那个女人女娃一些粮食罢了,毕竟那个女娃也不是滕老六的,他没想到滕老六为了这个报复,怎么可能。
“我的家人都特么死在你们这些畜生手里,好不容易我又有了一个家,我每日回去有人知寒问暖,有个娃陪我说话,你却又毁了她,你个畜生,”
滕老六说着眼泪横流,他上前几大步,挥动顺刀疯狂的穿刺。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转瞬萨兀里已经没法移动,他身上到处是泼洒的鲜血,眼睛死死的瞪着,当真是死不瞑目。
滕老六狠狠的啐了几口,心里有着报仇的欢快。
他等了很久才有这个机会,其实夜里摸进去萨兀里宅院就能击杀他,但是必定惊动众人,镇子中的蒙人四出追击,那他就不好脱身了。
图里真和赵娟对汉奴还算不错,滕老六也不想坏了他们的性命。
所以滕老六就等着和一次萨兀里单独外出的机会,今日总算是等着了。
滕老六把顺刀在萨兀里身上擦干净血迹。
收拢了萨兀里的骑弓,马刀,还有一两余银钱。
滕老六从马车上抽出了一个包裹,里面是满人的一套衣服,他麻利的换装。
接着他牵过了马车上萨兀里的战马,另一匹驮马和牛被放弃了。
滕老六骑在马上遥望了北方,那里埋葬着女人和娃子,今日他滕老六对得起她们,为她们报仇了。
随即滕老六打马向西,向着盖州方向而去。
这些地方他熟悉,和萨兀里、图里真多次走过。
滕老六知道他不能走大道,只能走小路。
他的目的是盖州海边,这是最近的临海地方,唯一的活路就是在临海的地界找到一个小船向西,那里是大明。
现在留给他的时间不多,来回海州要两天,现在过去了多半天。
他不知道图里真多长时间发现萨兀里已死。
他必须尽快赶到盖州,而这一路上有多处哨卡,还有路上遇到建奴的可能,十分的艰险,但是滕老六已经没有选择,只有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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