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梁z,如你们所议论的那样,今年8月11号,我们全家在华中路发生了车祸,父母和姐姐都已经去世,只剩下我自己还在活着。”
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陈述着一件和他毫无关系的事。
没有人察觉到他沉静的话语之下隐隐的颤音,也没有人看到,不管是他垂落的左手,还是抓着拐杖的右手,都死死地用力攥着。
“腿伤是车祸所致,也许接下来几十年都需要靠拐杖充当我的右腿。”
“我想说的是,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你们不用因为知道了这件事就可怜我。我过的很好,以后会更好。”
梁z说到这里,视线轻飘飘地落在袁思颖身上,却让袁思颖觉得他的目光锐利的像两把刀子直接扎了过来,她全身都有种轻微的刺痛感,混着燥热。
袁思颖在梁z扫过来的那一瞬间就非常不适地垂下眼躲避了和他的对视,不再看他。
梁z随即收回目光,语气冷漠地不紧不慢道““当然,言论自由,事实可以随意谈论,但故意夸大或扭曲不接受。”
“最后,希望大家尊重死者,感激不尽。”
这是所有人第一次听梁z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虽然他才到班里三天而已,但大家都看了出来他的性子孤僻,不愿同人交流,顶多会在迫不得已要开口时和班长交谈一两句,而且还是能简洁就简洁。
没想到今天就能一睹他如此长篇大论的时刻,真的让人无法不震惊。
梁z说完后教室里安静了片刻,谁都没有说话。
陶桃第一个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梁z好棒!加油呀!”她说着就用力地鼓起了掌。
孟寒也看着站在讲台上面容冷静寡淡的梁z目光坚定地给他鼓掌加油,教室里其他也纷纷拍手,时不时还能听到一两句“梁z加油!”
梁z其实并不需要他们任何人的鼓励。
他只是不想他们似乎永无休止地一遍一遍讨论着他的家事,更不愿意这种事之后被越传越离谱。
三人成虎也不是假的。
他的父母和姐姐都是受害者,包括他。
没有人能够指责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以前没有,以后,也不能有。
所以他本人特意揭开伤疤,暴露给大众,亲口告诉他们他的遭遇。
不是博同情,而是求尊重。
梁z面无表情地下了讲台,在走到班主任面前时对也正为他鼓掌鼓励的李芳微微一颔首,然后就拄着拐杖转身缓慢地往自己的位置走去。
等到梁z坐下来,把拐杖放好,他才发觉自己全身的肌肉都因为刚才过于绷紧,此时正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
尤其是他的双手,完全无法抑制着颤抖。
梁z暗自深深吐气,用左手抓住右手,狠狠地使劲儿,去扯直每一根手指,甚至掐着自己的掌心想要迫使双手不要再抖了。
这堂课梁z有大半节课都在平复心情。
他之所以主动提出来要上讲台去做自我介绍,就是被那个叫袁思颖的女生给气到了。
虽然梁z也很反感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也不喜欢他们说什么心疼他同情他的话,更不希望自己被另类对待,但针对他的,他都可以默默忍受下来。
可如果涉及了他爱的人,他再害怕再排斥,也要站起来,挡在他想要守护的人前面。
新来的转学生就是华中路车祸的唯一幸存者。
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初三年级。
鹿楚大课间来找梁z的时候经过操场还听到不少学生正在讨论这件事。
“据说是班上有个女生在讨论他家里的事时说话尖酸刻薄,这个男生当即就上了讲台,仿佛宣战似的说了一大串话,瞬间让全班都惊呆了!毕竟他之前几天还沉默的跟个哑巴一样,突然一次性说这么多,肯定会让人觉得意外。”
“要我我也肯定会趁机把话还回去,毕竟涉及到家人了诶,而且人家家人都已经去世了,不知道死者为大吗?”
“说他的那个女生就是那个袁思颖啊,你知道的,她说话一直都那样难听……”
“我就说谁会这么没同理心,居然是这位姐,那我就更要站新同学了。”
……
鹿楚轻皱了皱眉,快步经过操场直奔初中部的教学楼。
鹿楚踩上最后一个台阶,然后转身,一两个跨步就到了初一班级的后门。
结果梁z并不在。
鹿楚正疑虑梁z会去哪里,她甚至在想是不是家里的事到底被在学校传开了,波及到了小z敏感的情绪……
就在鹿楚越来越心慌的那一刹那,身后传来一声温和的低唤“小鹿姐。”
鹿楚猛然回头,亲眼看到梁z右手拄着拐杖,就站在离她离不远的地方。
胸腔里悬起来没有着落的心脏一下子就安稳地落了地。
鹿楚在心底暗自松了口气,脸颊上瞬间盈了一抹浅笑。
梁z慢慢地走过来,站到了她面前。
鹿楚一直盯着他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梁z是不是被影响到了,但她无法看出来什么不对劲。
可鹿楚也不想问他关于这件事的一分一毫。
小z既然那样做,就有他那样做的道理。
“今天见到班主任了?”她随便找了个话题。
梁z点了点头,“嗯。”
“李老师挺好的,性格很温和,教的也比较细致,”鹿楚淡淡地笑道“之前也是我初三的班主任,我是她带的第一届学生。”
梁z有些意外,显然没想到鹿楚也被李芳老师教过。
这样和她在百转千回间有着一丝一缕的关系也让他的心情变得好起来。
“回教室坐着吧,”鹿楚侧身给梁z让开路,让他走过去,在座位上坐下来。
她则倚靠在后门处,和他随便扯话题聊。
梁z知道鹿楚是怕他一个人孤单,胡思乱想,所以才每天都往这边跑。
尽管很不懂事甚至有点可耻,但他真的很喜欢小鹿姐这样在意他。
鹿楚从兜里摸出两块糖来,递给梁z一块,自己含嘴里一块。
第二节课上的数学,梁z的桌面上还摊着一本课外难题辅导书。
辅导书翻开的那页,有道题是空白的。
其他题都写的满满当当,只有那道题的解答区域一片空白。
鹿楚注意到后,伸手指了下那块地方,“不会?”
梁z垂下眼看了一下,喉结滑动,点头“嗯。”
他的神情认真,不像是撒谎的样子。
但只有梁z自己知道,他很不真诚。
他会。
没写是因为这道题有点超纲,会涉及到一点高中的数学知识,但老师一般不会出这样的超纲题,所以他觉得没什么必要写下来,于是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大概思路。
但如果可以,他更想让小鹿姐给他讲题。
鹿楚拿起他这本书来,认真地通读了一遍题目,一瞬间就在脑子里有了思路。
就在她要跟梁z讲的时候,突然又停顿下来。
“等一下,”鹿楚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刚想的思路用到了高中数学,我再看看有没有其他的解题方法。”
梁z就乖乖地等着。
仰脸望着她神情专注的模样,因为思索的原因,她的眉心轻微地蹙起。
一阵微风吹过来,她额前的碎发轻轻飘动了下,又一缕鬓发贴在了侧脸上,梁z甚至都想伸手去为她轻轻拨开。
鹿楚却丝毫察觉到不到一样,安静地盯着这道题转动着大脑快速思考。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安静下来的空气中却并没有一丝尴尬和局促。
九月份的天气凉爽舒适,梁z坐在教室里靠窗的位置,仰脸望着他喜欢的女孩子,觉得这样一刻便是他能感受到的最美好的时光了。
下楼锻炼的学生们就快要回来了,鹿楚还是没办法仅用初中所学的知识解答这道题。
她管梁z要了一支笔和一张纸,把题目所给的条件抄了下来。然后将书和笔放在他的课桌上,对梁z轻声说“暂时想不出只用你们所学的知识解开这道题,我回去再想想。”
“好。”梁z听话地应道。
……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后鹿楚进了梁z的房间,拉过一把椅子来坐到他身侧,非常细致地给他讲了这道题。
还是用了高中的知识,只不过她有给他解释,在确定他明白了高中定理后,才继续往下给他讲题。
鹿楚的声音清浅温和,柔柔的像是一根羽毛,轻轻地拂过他的心头。
梁z听着她不紧不慢地给他讲解步骤,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小鹿姐真的好适合当老师,温柔耐心,仔细认真,脾气秉性哪哪都合适。
她耐心而细致给他讲完题后,有点忐忑地问“我这样讲你能听懂吗?”
本来就懂的梁z点点头,“能。”
鹿楚终于松了一口气,扬起嘴角笑道“我就说你聪明。”
“以后有不会的题也可以找我,我尽我所能帮你解答。”她说着就站了起来,把椅子放回原位。
然后离开了他的房间。
旁边突然少了一个人,属于她的气息也瞬间淡了很多,梁z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只要有不会的题,就可以找你吗?
他盯着自己那本辅导书,轻轻抿了抿唇。
接下来的几天安然度过。
除了梁z依旧会每晚睡不踏实半夜惊醒。
周六鹿楚陪着梁z去医院接受心理治疗。
到了心理科室后鹿楚留在了外面,梁z跟着肖诺一起进了诊疗室。
因为肖诺察觉到梁z有难以启齿的秘密,但他又需要知道梁z没说出口的话才好进一步有针对性地对他进行治疗,所以对梁z采取了催眠治疗。
梁z在被催眠后闭着眼睛仰坐在特别舒适的椅子上,肖诺一点一点引导着他,最后少年悲泣着说了一句他从未告诉任何人的话。
“是我要8月11号回来的,”他的嗓音已然哽咽,呢喃着重复“是我非要在那天回明城的。”
……
治疗结束后梁z从肖诺手中接过写有一张地址的纸条。
是肖诺上次答应他这回会告诉他的那家生煎锅贴店铺的地址。
“明早有空吗?”肖诺问道。
梁z抬起眼来看向他,男人温润地笑道“有空的话我可以开车带你过去一起吃。”
梁z沉吟了片刻,点头,“好。”
从诊疗室出来的时候梁z的情绪已经平复不少,但那双漂亮的凤眼却是通红的。
鹿楚一眼就看出来他哭过了。
他就站在那儿,明明不是一个人,却总让她觉得,他一直孑然一身。
那道清瘦的身形仿佛快要支撑不住,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
他清澈乌黑的眼眸望着她,那么平静,可又矛盾地仿佛在可怜地哀求,哀求她过去抱抱他,给他一点力量和温暖。
鹿楚快步走过去,第一时间扶住了似乎摇摇欲坠的梁z,在谢过肖诺后陪着他从心理科室走了出来。
“还好吗?”沿着走廊慢慢往外走的时候鹿楚轻声问。
梁z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须臾,男孩儿语气很低地问她“可以说不好吗?”
鹿楚的眼眶一热,伸出手攥紧他冰凉的没有温度的指尖,话语极尽温柔,心疼道“可以。”
梁z没有说话,停了下来。
随即,他就被转了身的鹿楚微微踮脚拥进了怀里。
“会好起来的,小z。”她像姐姐那般轻抚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慰道。
梁z身体僵硬地杵在原地,漆黑的眸子闪过一丝光亮,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
从心理治疗室出来的时候他脆弱不堪,那会儿大脑一片混乱,只想找个温暖的怀抱让他安心一下。
望着鹿楚的时候,对她的信任和依赖让他的心濒临失控,忍不住地默想小鹿姐,过来抱抱我好不好?
但也只是想想,怎么可能真的提这样无理的要求。
再难受再痛苦,还是要自己熬着。
可是,小鹿姐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
――
“过来抱抱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