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z在鹿楚晕过去的那一刹那奋力伸出手, 托住了她的脑袋,好歹没有让她就这么直直地磕到头。
也是在这时,他才感受到她身上的温度, 烫的吓人。
她在发高烧。
梁z的双腿很受限,他只能坐在地上拼尽全力快速地挪过去, 缓慢托起鹿楚的上半身来抱住。
梁z难过又自责, 他垂眼看着鹿楚, 她打自己的一巴掌真的用了力气,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指印和划痕。
梁z心疼地抬起手来轻轻地抚上她的侧脸, 她皮肤上吓人的温度在他的掌心间蔓延。
灼的他的指尖仿佛都要烧起来。
她到底找了他多久……才会把自己弄的这么疲累。
男孩儿耷拉着脑袋,心里闷的要喘不过气。
对自己的谴责和厌弃愈发浓重,几乎要溢出身体。
他的眼尾染上薄红,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梁z的喉结滚动了下,喉间像是哽住了什么,特别难受。
他想要站起来, 可是他忘记了他的双腿根本无法站立。
不出意外地,他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梁z却咬紧牙关, 偏要抗争。
他需要把小鹿姐带出去。
小鹿姐不可以有事。
梁z借助着旁边的沙发和家具,用双手撑着, 再一次慢慢地试图起身。
而在他双脚踩在地上的那一刹那,梁z忽然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没有力气的双腿,用一只手掐了左腿一下。
有痛觉了。
他感受到了!
他可以感受到了!
梁z惊喜又激动,继续用手撑着往旁边挪了下, 左脚踩在地上的实感……
虽然软绵绵的像踩在了云朵上, 几乎下一秒就能摔倒,但确实真真切切地有感觉了。
他的左腿恢复了知觉!
梁z的眼泪掉落下来, 他急忙抬手抹了下蒙住视线的泪水,然后慢慢把晕过去的鹿楚扶起来。
他让她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一手搂着鹿楚,一手用力摁着家具缓慢地起身,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把鹿楚放到了自己的轮椅上。
随即他就拖着没有知觉的右腿,在轮椅的支撑下,用刚刚恢复的左腿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
每走一步,都会让他险些摔倒。
因为太久没有走路,左腿实在没有力气。
梁z抿紧嘴唇,不管左腿已经快要支撑不住止不住地发抖,继续以蜗牛的速度往前挪动。
少年的脸色逐渐苍白,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只要想到鹿楚冒着雨寻他最后晕倒这件事,梁z就克制不住情绪,任凭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落下来。
男孩儿一边哭一边推着轮椅往外挪。
用了良久,不断掉泪的梁z才满头大汗地推着坐在轮椅上没有意识的鹿楚出了家门。
身体上的疼痛持续蔓延着。
连同心脏。
可他忍不住一直哭并不是因为走路让他疼。
宋芝刚跑进单元楼,就看到电梯打开,梁z眼睛红红的站在轮椅后,鹿楚闭着眼睛坐在轮椅上,右半边脸还残留着红印。
她一时间惊谔,“小z你……你可以站起来了?”
梁z带着哭腔闷声说:“左腿有感觉了。”
宋芝震惊之余连忙过去帮着梁z把轮椅从电梯弄出来,看到鹿楚脸颊通红,还有指印,她抬手小心翼翼地轻触上,摸了摸,发现女儿的体温烫手。
梁z红着眼对宋芝低声很愧疚道:“小鹿姐在发高烧,对不起阿姨……”
宋芝还算冷静,也没问鹿楚的脸是怎么回事,她立刻过来扶着梁z往外走,“小z你先上车。”
“小鹿姐她……”梁z的话还没说完,宋芝就道:“没事,我自己就可以。”
梁z被宋芝带上车的后座,他往另一边挪了挪,给鹿楚留了个空地。
然后梁z就透过没有关上的后门看到宋芝把轮椅推到台阶前,她走到台阶下,转过身半蹲,拉起鹿楚的两条胳膊,在鹿楚趴到她后背上后,缓慢地起身,背着女儿冒着还在下的雨,一步步朝车边走来。
梁z望着这一幕,眼眶酸胀。
他忽然想起自己五岁那年,有次发高烧,母亲请假在家照顾他,可是他被高烧折磨的浑身难受,但是这种难受小孩子又说不清,只会不高兴地哭闹,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母亲他不舒服。
本来吃过退烧药该在家里好好休息的他非得吵闹着要出门。
母亲心疼他遭罪,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安抚,问:“小z想去哪儿?”
梁z就哭着随便胡乱道:“去外面,去楼下。”
他其实也不知道想去哪儿,就只是不想在家里,幼稚地以为,换个地方自己就会好受。
结果母亲把他裹的严严实实的抱下楼,他又哭闹着去别的地方。
这样来回折腾了好几次,母亲渐渐体力不支,但仍旧稳稳地把他抱在怀里,耐心温柔地轻哄着给他唱儿歌。
那时候父亲带着姐姐在明城,他的身边只有母亲一个人。
没有人可以帮替母亲照顾他,哪怕一会会儿。
十年过去,梁z到现在都清楚记得,那天母亲抱着五岁的他,走过大路小道,走了好久。
累到满脸通红汗流浃背,气喘不匀的她都没说一声累,就这么抱着他一直走一直转,直到他安静下来,不再闹腾,才抱着他回家。
宋芝把鹿楚小心翼翼地放下来。
回过神来的梁z连忙搭了把手,他扶住鹿楚,让她就这样侧着身体靠在自己身上。
宋芝把轮椅放进后备箱,然后就快步打开车门坐到驾驶位,直接开车带他们去了医院。
梁z在后座抱着晕过去的鹿楚,脑袋耷拉着,前额几乎要碰上鹿楚的肩膀。
他吸了吸鼻子,一路沉默。
鹿楚本就发烧,又淋了一场雨,导致病情严重起来,只能住院挂点滴。
在医生给鹿楚挂好点滴离开后,病房下宋芝和梁z。
本来宋芝想直接带梁z去做检查的,但是时间太晚了,得等明天才可以。
始终沉默的梁z低低地开口道歉:“宋阿姨,对不起……”
宋芝叹了口气,没有责怪他,只是对他道:“小z,有些事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愧疚自责。”
“但是我们说好了你在家等你小鹿姐回来,你却一个人跑出去让我和你小鹿姐担心,这点确实是你做的欠妥了。”
没有一味的宽容他,也没有一味的指责他,宋芝对错分明的态度和说辞让梁z心里稍微舒坦了些。
“小z,这次没关系,但是以后不能再这样了知道吗?”宋芝话语温和但不失长辈的严肃。
梁z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在病房里守着鹿楚。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宋芝出去买晚餐,如果是她一个人,饿一顿就饿一顿,本来她也没什么胃口吃。
但她不是一个人。
她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
宋芝离开病房没多久,鹿楚就慢慢地睁开了眼。
她望着满眼刷白的墙,心里有些失重下坠,立刻就要坐起来。
梁z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鹿楚醒了过来,守在病床边的他坐在轮椅上,心虚地低声唤了鹿楚一声:“小鹿姐。”
同时还担心地伸出手去想要把她扶起来。
鹿楚看到梁z好端端地坐在这儿,心里暗自松了口气,那种失重感也随之消失。
但她躲开了梁z的触碰,还偏过头不肯看他。
梁z神情晦涩地瞅着她,嘴唇慢慢抿直。
须臾,他语气讨好地认错:“对不起小鹿姐,是我不懂事。”
“和你约定要好好地等你回来却没做到,我错了。”
鹿楚还是不肯看他一眼,也不和他说一句话。
梁z受不得鹿楚不搭理他,他便站起来,不再坐着轮椅,而是用手撑着病床的边沿,一点一点地挪动。
想要绕到病床的另一边,进入到她的视野。
鹿楚听到声响,扭脸望过来,然后就直直地呆住。
她表情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的男孩子,他的左腿实实地踩在地上,人正扶着病床边缘,微微颤抖些腿慢吞吞地绕着病床移动,试图主动来到她的视野。
鹿楚万万没想到自己就晕倒了一下,梁z的左腿就好了。
她盯着梁z,漂亮的桃花眼中满是震惊,神情错愕怔愣,鹿楚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花眼了……
“小z你……”鹿楚嗓音颤抖地出声,声音泛哽:“你可以站起来了?”
梁z绕到了病床的另一边,手扶着床头的柜子站定,低声回她说:“左腿有知觉了。”
鹿楚高兴地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甚至顾不上自己还在输液,扑过去跪在床上就一把抱住了梁z。
她开心地带着哭腔笑说:“我就知道……会好的,你肯定会好起来的。”
梁z的身体在被她紧紧搂住的那一刹那就变得僵硬无比,他的手死死抠住柜子地边缘,指节紧张用力地泛起白,后脊背的线条绷直。
他甚至不敢动一分一毫。
胸腔里的心脏仿佛装了马达,跳动飞快,吵得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
她的身上有一种似有若无地淡淡的香气萦绕在他的周身,梁z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下口水,喉结滑动,低声放软语气继续道歉:“别生我气了好不好?小鹿姐。”
鹿楚被他这句话提醒,回过神来,瞬间松开他坐回病床上。
她将自己快要喜极而泣的表情收敛了些,佯装面无表情地抬眼看向他,男孩儿的眸子依旧漂亮,目光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她确实生气。
气他也气自己。
鹿楚气梁z明明答应的好好的,说会等她回来,结果却自己跑开躲起来,打算了结生命。
鹿楚气梁z,气他每次她问他怎么样,他都说“还好”“挺好的”,不管她说什么,他都说“好”“记住了”,可到头来呢?他其实一点都不好,情况可以说在不断变差。他答应她的所有都是在随口敷衍她。
鹿楚现在想起她找到梁z的那个场面,还在止不住地后怕。
她甚至忍不住想,万一自己再晚去一秒钟,他那一刀是不是就已经割了下去?
她曾经对着梁珏的遗体保证会替她好好照顾弟弟。
可是她却没做到。
她扇自己巴掌,是因为气自己不但没有替梁珏照顾好梁z,还差点永远丢失了他。
她当时是真的气昏了头,气他这样不珍惜性命,失去理智一冲动就扬了起手。
可她怎么对他下得去手,怎么舍得让巴掌落在他的脸上。
小z明明才是最难受的那一个人。
说到底,鹿楚心底还是对自己气的更多一些。
这种眼睁睁看着梁z不断陷入泥沼却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拉他一把的无力感,让她挫败而自责。
梁z见鹿楚还是不跟他交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到旁边放着水果,他就拿起一个苹果和水果刀来。
鹿楚对他拿刀有了阴影,立刻就说:“放下!”
梁z看她这么紧张,咬了咬唇,解释:“我给你削苹果……”
“我不吃。”鹿楚尽管非常高兴他的左腿恢复了知觉,但心中到底还有余气未消,闷闷地说完就瞥开了眼。
梁z却没有放下手中的东西。
他捏着水果刀,在病床边坐下,特别认真地削起苹果来。
但没做过这种事的他每削一小段果皮就会断掉,再重新开始。
他削苹果的动作笨拙而生涩。
梁z垂着眼,动作忽然停止了下,下一秒,他“不小心”划伤了自己的手指,疼得“嘶”了声。
鹿楚听到他的动静立刻抬眼,就看到他的左手食指正在往外冒血。
她瞬间心惊肉跳,急忙从他手中夺过削了一半的苹果和水果刀,放到旁边,然后立刻抽了卫生纸,一手摁在他的手指上,另一只手摁了急救铃。
鹿楚抓着梁z的手给他擦手指上的血,眉头拧紧,嘴唇抿直,一脸担忧。
她忍不住说他:“都说了不吃你还削。”
“疼不疼?”
梁z瞅着为他紧张着急的鹿楚,胸腔里的心脏越跳越快,吵的他快要听不到其他声音。
她的手腕上,还戴着他送的那块粉色手表。
一直戴着吗?
“小鹿姐,”他低低唤她,闷声小心翼翼地问:“你还生我气吗?”
鹿楚刚要说话,病房门就被护士推开。
“怎么了?”急步走进来的小护士问道。
鹿楚连忙对护士说:“麻烦帮他包扎一下手指,刚才不小心划破了。”
小护士走过来,抓起梁z的手来,“我看看。”
“等着,我去拿个创可贴。”
护士暂时离开,鹿楚和梁z都没再说话。
但梁z注意到了鹿楚的眼睛越来越红,就连眼尾都渐渐地染上了红晕。
“小鹿姐……”
他的话音未落,护士就折了回来,她一边帮梁z贴创可贴止血一边调侃:“还好我来的及时,我要再来晚一点,这伤口都要愈合了。”
说完后小护士察觉病房里的气氛不对,把剩下的创可贴递给了鹿楚,说留着给梁z换,然后就走了。
须臾,鹿楚有点压抑不住的低声抽噎在病房里响起。
鹿楚也说不清原因,就是情绪突然失控了,只要一想到梁z差点……她就心有余悸地难受,而且她最怕的是,他以后说不准什么时候还会有这种举动。
梁z看着她哭心里也跟被人用刀子剜一样难受痛苦。
他伸出手拽了拽她的袖口,讨好地喊她:“小鹿姐,你别哭。”
鹿楚没有躲开也没理他,无动于衷。
“你别哭了,”他的声音哽了哽,红着眼睛乖乖地说:“我以后不惹你生气了。”
“但是你不要再打自己好不好?”梁z眼眶酸胀地望着坐在病床上掉眼泪的鹿楚,她的半边脸还能看出些许被打巴掌的痕迹来,让他心里犹如被一根根细针扎,“实在想打人发泄,我给你打。”
“谁要打人发泄了。”鹿楚咕哝了句,抹掉眼泪,扭头看向梁z,男孩儿正红着眼瞅着她,那难过的样子让鹿楚不由得心疼。
她吸了吸鼻子,话语带了点鼻音问:“为什么要做傻事?”
梁z垂下头,沉默着。
情绪发泄出来,鹿楚也稍微冷静下来,话语渐渐变得和平日里那般轻和:“小z,你怎么能这么对自己?你爸妈和你姐姐知道你做这种事,会比我更难过你知道吗?”
他抿紧唇,一声不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他们去世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也无法接受,但你不能一辈子都不面对现实。”
“小z,”鹿楚理智地对他说:“你才十五岁,你还有好几十年要过,叔叔阿姨还有珏珏肯定也希望你过得好。”
“你不能这样糟蹋自己。”
她稍微顿了顿,试探性地温声问:“如果实在难受,能不能试着让心理医生帮帮你?”
梁z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才勉强忍住快要掉出来的泪。
片刻后,他才低低地开口问:“我答应你,你就不生我气了吗?”
鹿楚低叹了声,她沉吟了下,一字一句地认真道:“只要你答应我会努力地好好活下去,积极地配合医生治疗,以后不管什么事,我就再也不会生你气。”
梁z掀起眼眸来,和鹿楚的目光交汇。
他的喉结滑动了下,应:“好。”
然后,男孩儿伸出手来,就像鹿楚临去集训前和他约定那样,“我们拉勾。”
小拇指勾在一起,大拇指的指腹贴上。
然后,梁z学着鹿楚之前做的,朝她伸出了手。
鹿楚心领神会地主动往前倾了倾身。
顺从了他。
男孩子温软的指腹轻摁在她光滑的前额正中心。
“烙印。”他说。,,网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