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意思是军队的首领可以被改变,但是有志气的男子汉的志向,是不能被改变的。”容延梵温和尔雅的声音,讲学时配合抑扬顿挫的语调,听起来有如天籁之音,让人极其享受。
“墨子曰:志不强者智不达。同样体现了志向尤为重要,学生的志向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不知夫子的志向为何?可否说与学生一听?”少年眉目舒朗,意气风发。
“说话的那个少年是?”容清纾转头看向小太监。
“这位小公子是郑大学士的嫡次子,名唤郑绥。”
容清纾心下了然,却也觉得好笑。郑大学士是容延梵的授业恩师,屡屡请容延梵入朝未果,如今竟让儿子出马。
一石激起千层浪,郑绥开口后,其他人亦纷纷附和。
“夫子才学渊博,受天下人景仰,却甘愿在上书房当一个小小的夫子,这等束缚拳脚,何等屈才。”
“昔有先贤缠绵病榻之际,仍道: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夫子博古通今,为何不愿入朝为官、经世济民?”
容延梵眸光微亮后,瞬间又暗淡下去,“我无心官场,更想寄情于山水田园,效仿古人,成为一代隐士。”
“若遁出红尘,与世无争,只是逃避尘世的小隐;置身于喧嚣的俗尘中,仍能抱诚守真,此乃中隐;而身处是非之地的官场,却能正心正行,才是大隐。学生所言,夫子可认同?”一直静默不语的御棠华款款起身。
容清纾赞赏地点了点头,御棠华不愧是她的徒弟,医术上进步飞快,在才学义理上也颇有见解和造诣。
“公主高见。”容延梵看向御棠华时,薄唇微抿,神色也有几分复杂。
“夫子口口声声说,想要隐世,可从未入世,何谈出世?夫子到底是无心官场,还是因为朝野黑暗,不愿入仕?”御棠华紧紧攥着双手。
郑绥闻言,想要制止御棠华时,已经来不及了,“棠华公主请慎言!”朝野虽然黑暗腐朽,却不是他们这些尚书房的学生,能大放厥词,肆意指摘的。
“学生情急失言,请夫子责罚。”御棠华恭敬地认错,仿若方才的锋芒毕露,与她无关一般。
“下不为例,今日便讲到这里吧。”容延梵深深地看了御棠华一眼。
“太子哥哥怎么来了?”御棠华看着御颜熠雍容雅步地走入上书房,眸中的失落一瞬间便散去,喜笑颜开道。
“不必多礼。”见众人要行礼,御颜熠直接免了礼。
“今日奉父皇之命来此,嘉奖棠华在尹逐逍一案中据理力争,让一桩悬案水落石出。仗义执言,堪称典范,特赐两方古砚。”
御颜熠话音一落,便有太监将托盘呈给御棠华。
“棠华谢父皇赏赐。”御棠华把玩着古砚,对御颜熠笑道:“多谢太子哥哥,若没有太子哥哥,棠华抛头露面,定会被父皇责怪。”
“今日当众嘉奖棠华,为的是,来日在座之人若遇不平之事,亦能与棠华一般,挺身而出、匡扶正义。”
“我等谨记太子殿下教诲。”
“散学吧。”容延梵见御颜熠似乎没有别的话要说,便将长案的书籍收入箱笼。
“昨日太子哥哥在府中设宴,为各国使者接风洗尘,许多未曾受邀赴宴之人深感遗憾。王兄今日恰有闲暇,便向父皇提议,在水云台比拼才艺,借此拉开群英荟萃的序幕,太子哥哥可要随我过去看看?”御棠华一边收拾书箱,一边说道。
御颜熠的目光,缓缓地移向掩藏着身形的容清纾,“我还有要事要拜访山长,便不去了。”
“我仰慕山长已久,可惜一直无缘一睹山长丰姿。早知太子哥哥要拜访山长,我便不应邀去水云台了。”御棠华耷拉着小脸,怎么看都是后悔。
“山长极爱书法,棠华若得了名家名帖,倒是可以携二三好友,前去驿馆与山长品评一二。”御颜熠勾起一抹淡笑,却如三月的春光一般明媚。
容清纾想想一群女孩子围着君昭瀚的场景,就有些想笑。
“太子哥哥真好,那我就先去水云台了。”御棠华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嗯。”御颜熠点头。
上书房的人走得差不多时,御颜熠突然看向容延梵,“三公子留步。”
“太子殿下有何指教?”
“倒是谈不上指教,只是想与三公子借一步说话。”
“草民琐事缠身,无暇与太子殿下叙话,还望见谅。”容延梵示意小厮捧起箱笼,准备离开。
“出来吧。”御颜熠看向屏风后的容清纾。
容清纾摸了摸鼻子,走出屏风,并在容延梵面前站定。
“你……”容延梵看着女扮男装的容清纾,一时无言,半晌后才无奈道:“太子殿下随意。”
“请三公子随我去驿馆。”
一行人出了皇宫,坐上马车后,御颜熠突然不咸不淡道:“听了棠华所言,三公子可有感触?”
“原来棠华公主是受太子殿下之托,就连清纾也是如此。”容延梵扬起一抹苦笑。
莫名被牵连的容清纾,一脸恶狠狠地瞪着御颜熠。她就说,他会这么好心,亲自带她出宫,原来是别有用心。
“若非不愿让三公子屈才,棠华未必会应我之托。”御颜熠捏开了几个核桃,喂给容清纾吃。
美食当前,她自然不会拒绝,但她绝不是没有原则的人,这么容易就将此事揭过。
“因我之故……”容延梵眉头一皱,眸中不知名的情愫肆意翻涌。
御颜熠并未让容延梵过多地沉溺于自己的情绪中,“三公子认为,如今朝中的吏治改革,收效如何?”
“虽然吏部尚书杀伐决断,对于新政推崇备至,然而朝中多大臣守旧古板,新政又触及王公贵族的利益,推行极为艰难,如今收效甚微。但万事开头难,若能攻克这一难关,古御必将吏治清明,创建盛世王朝。”
容清纾不由得一笑,容延梵口口声声与世无争,一心遁世,对于朝堂局势倒是一清二楚,颇有见地。
“三公子可有良策?”御颜熠为容延梵倒了一杯茶。
“朝臣卖官鬻爵,贪墨成风,已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之所以胆敢如此,不在于没有国法家规,而是官员目无法纪,官官相护,欺上瞒下。皇上只能看到京中的富庶繁华,却不知其他州县百姓被层剥盘削,叫苦不迭。陷入此等窘境,仅凭互有利益牵涉的大臣进行改革,怕是难有起色。”
容延梵喝了一口清茶润喉,又缓缓道:“改革新政如同壮士断腕,不可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朝野之中,可用的臣子寥寥无几,但朝野之外,却不乏经世济民的能人志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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