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活一世?”昏暗中, 那人掀了掀眼皮,黑压压的眼神投注到殿中女子的身上,一字一句道, “从头到尾地说清楚,朕可以留你一条活命。”
帝王近卫恭敬退了下去,经历了数日的折磨, 见到那么多人痛苦不堪地死去, 萧茹对生的渴望前所未有的强烈,此时她终于能喘一口气,放松地匍匐在殿中。
哪怕让她暴露了最大的秘密最后的依仗, 萧茹为了能活一条命也在所不惜。无他, 眼前的这个帝王就是个疯子, 一个杀人如麻毫无道理可讲的疯子。她甚至怀疑如果最后真的发现了萧瑜的尸体,龙椅上的人会让天下人都给皇后陪葬。
定了定心神,她慢慢开口, “三个月前,就是萧……皇后娘娘从苏州到靖国公府的第二日,皇后因为水土不服病倒了, 臣女也身体不适病气入体。那个晚上,臣女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臣女梦到了自己的前世。”
“那一世陛下同样封了娘娘为皇后,只是帝后大婚放在了重阳节后,大婚之夜临王和太后勾结谋逆,要了娘娘的命。”
“后来……臣女就醒了,可是梦中的那样真实, 臣女便刻意去注意身边的一些事情。果然, 接下来同样的一天陛下册封娘娘为皇后, 还有府中其他的几件事情也都一一应验。于是,臣女就觉得自己梦到的前世是真实存在的,而臣女受上天眷顾得了前世的记忆。”
放在龙椅上的修长手指骤然捏紧,“继续,说下去。”
“只是,从娘娘提出要面见陛下,一切又和臣女梦中的有了变化。公主府设宴原本娘娘未去,也未遇见陛下,不过陛下的确杀了公主府的两人。后来,臣女一一观察下去,便……便发现只要有娘娘在的地方,仿佛都有了改变。陛下没有过问彭家子的案子,也没有给临王世子赐婚,也没有要送太后到皇陵清修,甚至……颍川洪水冲垮了堤坝,边关的异族入侵,造反起义的百姓冲到了望京城的门口……”
说到这里,萧茹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语气骤然拔高,“所以臣女怀疑皇后娘娘她……也许和臣女一样也做了一个梦,提前知道了未来要发生的事情。”
龙椅上,司马戈赤红的双眼骤然眯起,他不由地回忆起小傻子见他的第一面说出的第一句话,拽着他的衣袖,傻傻地开口,“陛下,您什么时候娶阿瑜呀?阿瑜想要快些嫁给陛下。”
“所以,陛下,臣女是真的不知皇后娘娘的去处,也找不到娘娘的尸体与魂魄,娘娘她可能和前世一般不幸……也有可能,可能娘娘梦到了自己会在重阳节的时候遭此一劫,她于是就躲起来了呢。陛下,臣女知道的就是这些了,臣女不是妖孽也不是在说谎,就只是多了一场不一样的梦,陛下您要相信臣女呀!”萧茹说到最后,察觉到殿中的气息不多,后背又猛然一寒,立刻哀声求饶起来。
她实在是怕了,也实在是不敢再肖想到宫中做妃嫔了。现在想一想,嫡母为她安排的人家,虽然官位低些但她见过几次那人的人品相貌都再好不过。
若是她拿着不算间薄的嫁妆愿意嫁给那人,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便是清苦也比今日性命垂危要强啊!
“将她关起来,”司马戈冷冷吩咐,“由皇城到外城搜查下去,重点寻找要人收留的女子和年纪不大的少年。”
小傻子虽然心智不全,可她聪慧会看眼色,也许,也许是真的躲在了宫外,哭唧唧地等着陛下去找他。至于,她为什么没有主动回宫中,司马戈心中一痛,她以为自己会把她打入冷宫,一辈子都让她吃不饱穿不暖。
若不是昨日仔细盘问了她的两个婢女,司马戈还不知晓小傻子对冷宫是多么的害怕,她害怕吃不饱穿不暖,害怕没有人陪着她,更害怕被关在一个小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的心中开始涌现了无尽的悔恨,明明知道小傻子根本就对情爱一知半解,明明知道她身子娇弱需要呵护,可他还是任由自己的怒火去将她关起来,甚至数日都不去见她一面。
“万佛寺那里的事情可办妥当了?”他哑着声音开口。
“已经妥当了,长明灯点上了,善钱也已经撒了出去。陛下,有神佛保佑,皇后娘娘一定洪福齐天。”何忠语气艰涩地回答,他是真的未见过陛下还有向神佛祈求的一面。“大监亲自到万佛寺求见方丈,带去陛下的旨意,一定是万无一失。”
一股浓重的戾气又蓦然涌出心中,司马戈声音极冷,“庶人文氏可到了皇陵?”
“临王世子已于今日午时归来,文氏已经被剃度为尼,囚在皇陵。”何忠不敢迟疑,立刻开口,他清楚陛下心中对太后不,庶人文氏的厌恶。
不过想到临王世子,顿了顿,他又想到了一件事情,“陛下,那个……新科状元由驿站递来一封密信,奴才想着状元他和皇后娘娘关系匪浅……”
何忠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也是昏了头,只从未央宫的春花和秋月那里听闻了皇后娘娘似是极为信赖这位状元,就忘记了陛下和娘娘争吵的□□就是这位状元!
“拿上来。”司马戈的声音骤然变得暗沉而凌厉,上挑的眼尾泛着点点的红。
何忠抖着手呈上去一封略显得粗糙的信……
连益的密信到司马戈手中的那日,刚好他和萧瑜的小驴车到了繁荣不输望京的苏州城。
风和日丽,人声鼎沸,他们一行四人进了城门。但小驴车没有去到世家聚集的北城,换句话说他们没有让刺史府和连家的人知晓。
这次,连益没有再推脱,他用了萧瑜手中的金子,让生面孔的内监阿久出面在苏州城中一处不起眼的小巷子里面买了一处两进的小院子。
苏州城房价高,置办这一处小宅子虽花费巨多,但这项举动中含了连益的两层打算。
阿瑜的父母心心念念他们的幼子,此时阿瑜若偷偷上刺史府门,若是走漏了消息让苏州的人以为皇后私逃出宫,是祸非福。
再者,这一路上他也看出了小内监阿久的忐忑不安,他虽救了阿瑜是大功一件,但同样若不是他将阿瑜骗出未央宫,也不会发生这一系列的事情。
阿瑜若回宫中,小内监必死无疑。
是以,这处宅子以内监的名义买下,有朝一日阿瑜回宫,这处留给内监阿久便是他安身立命的地方,做个小买卖收养个孩童,日后也能过得不错。
不得不说,连益的骨子里的确是一个考虑周全又极为稳妥的人,方方面面他都想到了。
买下了宅子,当夜他们四人就住了进去,萧瑜痛痛快快地洗漱了一番,又十分乖巧地让苏州的老大夫给她诊脉。喝完了苦苦的汤药,小内监睡在她的外间榻上守着,她躺在内间柔软的床榻上,睡的呼呼的,鼻尖还冒起了两个小泡泡。
不远处的马厩中,小毛驴也累坏了,歪在厚厚的干草上,闭着眼睛咀嚼了一把麦子也睡的很好。柔和的月光洒在它的脖颈那里,呵,还挂着紫色的花环呢。
这一夜,外面一进的正房中,连益却是没有入眠,他拿出小刻刀就着不甚明亮的烛光雕刻起了小小的木马。阿瑜和他说木马不见了,他一直记在心中,此刻安稳下来了,就要为阿瑜再刻一只木马。
毕竟,以后兴许他再也没有机会了,从那封密信递出去的那刻,他和阿瑜便永永远远地也只能是朋友了。
次日萧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她慢慢吞吞地自己穿了衣服,摸了摸平坦的肚子翘了翘嘴角。小公主,这是娘亲长大的地方呀,你一定会喜欢的,娘亲可喜欢这里的蟹粉包了!
“连益,阿久,要吃蟹粉包!”她兴冲冲地跑出内间,却只看了阿久一个人。
“夫人,状元郎他回连府去了,他让阿久和您说蟹粉是寒性的食物,您怀了身孕不能入口的。”阿久端出一盆热水让她洗漱,而后又摆上了热腾腾的粥点,只是其中没有蟹粉包。
萧瑜失望地呀了一声,原来怀孕是不可以吃蟹粉包的呀。
“啊呀,连益应该和本宫一起回去的,连夫人那么坏只有有权力的人才能让她害怕。不知道连益的姨娘病好了没有,连益一定是着急坏了。”她说着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若不是因为她耽搁时间,连益应该早早就到苏州城了。
阿久笑笑不说话,状元郎的小毛驴还在那里趴着晒太阳呢,他定是还会回来的。
吃完了点心,萧瑜打了一个饱嗝,让阿久拿出荷包来数了数剩下的金子,一个,两个,三个……还剩个九个了。
她从中拿出一个来,大眼睛看着阿久道,“连益的姨娘病了要补身体的,阿久,你去买……买参须给他吧,会有用的。”
阿久点点头,准备状元郎过来的时候买给他,他不敢让娘娘单独一人留在小院子里面。
然而,直到了天色很晚的时候,阿久才看到了状元郎的身影,不,除了阿青还有一人。
“去关紧房门。”连益一张脸苍白阴沉,匆匆抱着瘦成一把骨头的女子进到正房之中,一双眼睛黑沉的吓人。
萧瑜睡的很早,但若是她醒着也要好久才能辨认出这名奄奄一息的女子正是连益的亲生母亲杨姨娘。
萧瑜醒来才从阿青口中知道,原来杨姨娘被连夫人那个坏女人关在了柴房,只打算连益一回京就要了她的命。这样,连益中了状元又如何?还不是一官半职都没有捞着要为他的生母守孝三年。
不过好在连益是悄悄回到了苏州城,没有惊动任何人,他找了受过自己恩惠的小厮这才知道了连夫人的打算,筹谋了一番偷偷将人从柴房运了出来。
“……太坏了!这个坏女人,总有一日我要狠狠地惩罚她,将她也关进柴房!”萧瑜气的不行,看到昏迷不醒的枯瘦女子,小脸苦巴巴地皱成了一团。
这一日连益没有出门,他们一同守着杨姨娘,给她喂药给她擦身,一日后杨姨娘醒转过来的时候,萧瑜悄悄看见连益的眼睛湿湿的。
唉,她叹了一口气,她想念陛下了,如果没有陛下,阿瑜可能也会和杨姨娘一样的。
“咚咚咚。”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四人目光俱是一凛,内监阿久因为不是熟脸,谨慎地拉开了一条门缝,而后脸色大变,跪在了底上。
“奴才……奴才拜见陛下!”
脸色苍白阴郁的男子走的飞快,一眼都没有看他,看到呆呆愣愣的小姑娘就那样俏生生地站在院子里,脸上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泽。
他慢慢弯起了唇,像是在沙漠中枯走了数日的旅人终于见到了干净的水源,一把抓住捧住。
“抓到你了,朕的小傻子。”司马戈双目赤红,弯着干裂的薄唇,牢牢地,死死地,将傻掉的小皇后扣入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