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满了野草的乡间小路上, 一只精神昂扬的小毛驴驾着一辆青布板车慢悠悠地走着,它的旁边和它一道走着的还有一个、两个、三个人。
两名男子明显是小厮的打扮,穿着粗布的短打, 年纪看起来也不大,一个脸上带笑,不停的絮叨, 一个却是不说话静静的听着。
剩下的那个人比这两个人都要高些, 略落后了他们一步,眉眼温和, 唇角带笑时不时地嗯上一声, 看过去,那人的笑意是对着驴车上的人的。
再看,那小毛驴驾着的青布车上,一个头上包着蓝头巾的小姑娘,舒服地倚在厚实软和的被褥之上, 翘着粉唇嘴中哼唱着一支小曲,软软糯糯的听上去可爱极了。
细听下去,却是,“天上有个小仙女, 小仙女名字叫阿瑜, 阿瑜有只小毛驴,小毛驴有青布来遮雨……”
唱完了一遍之后,小姑娘歪着小脑袋往路边的野花看了两眼, 而后又勾着脑袋往后面的农户家里望了一眼。
“呀!连益你好厉害,后面的李夫人他们家真的变成了一个小黑点了, 好小好小的黑点呀。”萧瑜一脸兴奋地冲着眉眼温润的男子道。
她这还是第一次坐驴车, 第一次离开深宅到乡下野外来, 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整个人是又激动又好奇,什么都要看两眼,什么都要问一句。
就连小毛驴身为一个活物,都无法避免地被她摸了好多遍,摸完了眼睛摸尾巴,最后还被迫在脖颈上套上了用野花编成的花环。
那男子便是新科状元连益了,两日前他在望京书阁的门口被一乡下汉子拦住,言说是他的妹子萧夫人遇到了歹人,人在李家。
他心中产生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怀疑,便跟着李大郎一同到了李家村,然后他历经了大半年的时间,终于再次见到了单纯的小姑娘,阿瑜。
阿瑜是当今陛下的正宫皇后,为何会沦落到这其貌不扬的农户家中?还言说她是遭遇了歹人。连益的心中百转千回,但什么都没有他再次见到了小阿瑜重要。
从他被嫡母暗算,只能躲在苏州的乡下养伤,到得知阿瑜因不愿嫁给舅母家的表兄离开苏州回望京去,再到他毅然决然地踏上进京赶考的路,最后阿瑜成为了皇后,他也终于考中了新科状元。
太久的时间了,物是人非,斗转星回,一切都已经变了。
就像他再也不能毫无顾忌地唤一句阿瑜,也不能摸摸她的小脑袋问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连益看着委屈巴巴的阿瑜,慢慢地露出一个带着克制的笑容,“是,她是我的妹妹,多谢大郎你们在危难之际收留了她。”
“连益,你可来了,我好害怕。”萧瑜眼巴巴地多看了他几眼,像是终于找到了信任的人一样絮絮叨叨地和他说着在苏州连夫人多么的坏,“连益,阿瑜怎么都找不到你,以为你被连夫人害死了。问到了连府你的下落,连夫人还凶了阿瑜,她还向娘亲告状,怂恿娘亲将阿瑜嫁给表哥。”
相处时日不多的小内监阿久终究比不上与她认识了许多年的连益,萧瑜像是从罐子里面倒豆子一般不管适不适合一股脑儿地将所有事情都说给连益听。
她嘟嘟囔囔地说着,连益就在她的身边静静地听着,有时候即便是小姑娘话说的含糊,长久的默契都让他听懂了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阿瑜做的很对,不能留在苏州,否则你真的极有可能会被嫁给你的表兄。”连益看着那双干净的大眼睛,终究是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说出了这句话,“阿瑜,对不起,那个时候我不在苏州。”
萧瑜偏着头而后翘着唇角笑了笑,脸上有两分得意之色,“连益你说过爹爹对阿瑜有愧,阿瑜最聪慧了,就去爹爹面前哭。然后,爹爹就不让阿瑜嫁给表兄了,连益不在也没关系!”
“嗯,”连益也笑着点点头,“阿瑜是最聪慧的小仙女,不仅可以自己解决事情,而且还能帮我了。王侍郎的事情要多亏了阿瑜帮助,否则我的所有努力都要付诸东流了。”
萧瑜被连益夸赞了,眼睛眯起来十分的高兴,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付诸东流的意思就是先前所做的一切就像是被河水冲走了一般,河水冲走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没有阿瑜,我的状元就没了。”连益习惯性地给她解释,温声说道。
萧瑜认真地点点头,嘴中念叨了一遍付诸东流,意思就是她已经记下了。
看着她和往常一般无二的神色,连益有一瞬间的恍惚,仿若时间没有过去,仿若他们二人还在苏州。
“阿瑜,你是皇后,现在理应在皇宫之中,为何会到这农户家中?”屋中只有他们二人,连益即便不愿还是面对了现实,开口问她。
萧瑜闻言,十分乖巧地就将自己被坏女人占了身份的事情说出来,她说着还嘟囔了一句,“都是临王和太后做的,他们最坏了,他们还要陛下的皇位。”
连益的神色骤然变得严肃起来,李代桃僵偷梁换柱,如果没有门外的小内监末了将人偷偷藏起来,阿瑜这次必死无疑!
“那为何不到靖国公府去?那是阿瑜的父族,即便有不和他们也会绝对站在阿瑜的身边。”连益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到靖国公府求救是最稳妥的做法。
萧瑜被他看着低下头眨了眨眼睛,吞吞吐吐地道,“因为……阿瑜有事情不愿意他们知道。连益,你可以帮我想个办法把小公主藏起来吗?陛下不喜欢小公主。”
小公主?连益的瞳孔微缩,慢慢放在了她的身上,缓缓道,“阿瑜有孕了?”
萧瑜咧着嘴点点头,连忙又将陛下不喜欢小公主的事情说了出来,“陛下说他的血是脏的,可是连益你和阿瑜说过,所有人的血都是红色的呀,怎么会是脏的呢?”
连益心下一沉,他知道这其中可能牵扯到了皇室密辛,温声对着难掩疲倦的小姑娘道,“阿瑜莫急,小公主一定无事的。明日我到城中打探消息,我们再行打算。”
“还有临王和那个坏女人,他们会不会害陛下呀?阿瑜只有一点点生陛下的气,这么一点点,连益,你一定要帮陛下啊!陛下他是阿瑜的夫君。”萧瑜急着开口,陛下虽然将她关了起来,可是她一点都不想陛下有事。
连益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摸了摸她的头,“你放心,陛下是一国之君,如今声名威望也有所增大,不会有事。”
这般说罢,连益未敢停歇,给了李大郎一些银子,匆忙折返望京城。今日是重阳节,临王前几日回来,宫中势必会在今日设下宴会,他猜想这会是临王动手的一个时机。
若是宫里的那名女子借着阿瑜的身份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李家村到望京的距离足足数十公里,当连益再次回到望京的时候已经是日暮西垂,随即他亲眼看到了临王府被一身煞气的士兵围了起来。
尘埃落定,临王败了!连益松了一口气,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打听消息。
当他将注意力移到靖国公府身上的时候,恰巧听到了关于皇后刺杀陛下的流言,以及靖国公府的五姑娘进了宫未出来。
皱着眉头权衡一番,又思及阿瑜对腹中小公主的看重,连益想也许可以让阿瑜同他一起回苏州。等到望京城的风波平息,再修书一封到宫中。
那时,阿瑜的月份大了,小公主就能理所当然地留下来。
当然,此刻连益的决定究竟有没有私心,也只有他一个人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