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很累了,但鞠月还是给宋闲打了个电话,又让她请龙心月一起出来吃了一顿饭,算是感谢她这段时间对宋闲的照顾。
这倒是正好解了宋闲的围。
她这几天天天都蹲在龙心月的宿舍里打游戏,已经让龙心月起了疑心。——虽然是个网瘾少女,但宋闲偏偏还是个爱热闹的。所以家里有电脑,她还是喜欢呼朋引伴地去网吧。现在突然这么老实,龙心月当然会觉得奇怪。
她都已经开始琢磨真要出门该怎么省钱了,没想到鞠月突然回来,这就又有理由不出去了。
至于鞠月竟然能想到要请客,更是意外之喜。不用她花钱,做的却是她的面子,宋闲心宽,那点儿对鞠月丢下自己一个人的埋怨,也就都散了。
这顿饭还是在“千山”吃的,宋闲一到这里,想起自己从前一掷千金的豪爽,不由生出了几分物是人非的凄凉感。
原本可口的饭菜,似乎都没那么香了。
她没什么精神,龙心月更不敢跟鞠月说话,于是饭桌上的气氛颇为沉闷,让龙心月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难怪都要呼吁粉丝离偶像的生活远一点,这样的饭多吃几顿,她的胃非吃出毛病来不可。
所以吃完了饭,她就找了个借口溜了。
鞠月开车带宋闲回家,注意到她似乎没什么精神,以为是这段时间住在集体宿舍不适应,便说,“回头有空去办个护照吧,以后说不定还有用得上的地方。”
宋闲原本正在走神,听到她的话吓了一大跳,直接坐正了身体,“这……就不用了吧?”
办护照=出国=要学外语=她会死!
“但我不能总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鞠月说。
宋闲转过身看向鞠月,为了表示自己坚定的态度,还伸手按住了鞠月的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我可以!一个人完全没问题!”
鞠月见她反应这么大,稍微一想也就猜到了几分。她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平静地道,“出国玩花的钱可以另外报销。”
果然宋闲的态度立刻就变了,她乖乖收回手,朝鞠月笑得一脸甜,义正言辞道,“你说得对,护照这种东西,就跟身份证一样,就算平时用不到,但还是办一个比较好。万一临时要用,也不至于抓瞎。”
鞠月收回视线,没有再说话。
宋闲却微微蹙眉,似乎又遇到了什么难题。直到车子开回学校,乘电梯上楼时,她才迟疑地问,“那护照是不是要回老家去办?”
“你不想回家?”鞠月有些意外。
她本来以为,宋闲是被押送出来的,对于回家这件事,应该迫不及待才对。然而看她现在一脸忧心忡忡,却是顾虑很深的样子。
“也不是……”宋闲支吾了一句。回家当然是好事,但是见到某些人,就不是那么令人愉快了。
她没有解释,鞠月也没有多问,只是说,“这事不急,等我有空的时候陪你去。”
似乎是感觉到了陪伴的力量,宋闲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不少。
鞠月不由又看了她一眼。
她对宋闲的印象,应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又正好在这个冲动的年纪,所以行事难免莽撞。之前宋闲表现出来的,也的确是这样。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自己就出去了几天,人就变了个样子?
总不会是不敢一个人住吧?
虽然心里并不相信这个猜测,但是这一晚上,鞠月却睡得不怎么安稳,夜里醒了几次,犹豫再三,还是去客房门口转了一圈。就在她自己也觉得这种举动很神经病,打算回去睡觉时,竟然真的听到了房间里的动静。
“啪”的一声,是灯的开关被打开了。
灯光从房门底下流泻出来。鞠月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敲了敲门,叫了一声,“宋闲?”
然后立刻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声。鞠月本以为是自己把人给吓着了,正在发愁,面前的房门突然打开,宋闲一头扎进了她怀里,“呜呜呜呜呜太可怕了!”
鞠月记事很早,小时候就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聪慧。宋女士和鞠先生都是有见识的人,早早带着她去测了智商,让她接受跟普通小孩完全不同的精英教育。
或许是因为她太聪明,太懂事,以至于父母在她面前几乎没有任何权威,一家人相处得更像是朋友而非亲人。似这样亲昵的举动,自从她五岁之后,就没有过了。
所以怀里乍然多了个人,鞠月不由僵了一下,旋即才抬起手,轻轻在宋闲背上拍了拍,问她,“做噩梦了吗?”
怀里的脑袋点了点。
鞠月又拍了几下,“别怕,只是梦。”
“不是梦。”宋闲摇头,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不是梦,是我亲眼看到的……”
鞠月微微一顿,顺着她的话问,“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好多血,好多,好多……她……没有心跳了……”怀里的躯体突然颤抖起来,泪水洇湿了鞠月的睡衣。
那确实是噩梦一般的景象。
鞠月立刻猜到她说的是什么,连忙出声阻止她,“好了,够了。”她用力按住宋闲的肩膀,用这种方式让她回到现实,“人已经救回来了,没事了,你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过了许久,怀里颤抖的人才慢慢平静了下来。鞠月把人带到客厅的沙发上,把大灯打开,又去倒了一杯热水给她。
热度透过手心传入躯体之中,宋闲才终于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她捧着水杯,定定地看着茶几的上的几何图案,片刻后,突然说,“我听到他说,为什么还没死?”
声音很小,却很清晰,鞠月听得很清楚。
但这句话没头没尾,她一时没能明白,“你说什么?”
“救护车来的时候……”宋闲的身体又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是觉得冷,她收紧了双臂,说话也变得吃力起来,“我听见张皓说,为什么还没死?死了就没那么麻烦了。”她狠狠咬了一下唇,留下了一个没有血色的印痕,“别人都没有听见,只有我离他最近。”
鞠月终于听懂了。
她不知道张皓是谁,但这并不妨碍她猜到,那应该就是真正的肇事凶手。
他在开车几乎撞死了人的情况下,不但没有惊慌失措、没有痛苦悔恨,反而嫌人没有干脆死掉。
——人死了,活着的人依旧要过日子,不过是赔一笔钱了事。可是人活着,这样重的伤,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会不会留下旁的症状,万一瘸了瘫了傻了,他作为肇事者肯定要负责,说不定就是一辈子的麻烦。
多么冷血。
而就在旁边的宋闲,原本就惊慌失措,吓得够呛,又听到这么可怕的话,当然很难接受。
难怪表舅妈要把人送走,难怪她畏惧回老家,那天晚上发生的,不仅仅是一场车祸,其中还藏着更丑恶、更恐怖的真相。新闻里报道过那种撞到了人,为了避免麻烦,索性反复让车轮碾几次,直接把人撞死的消息。
如果那天晚上,不是一群人出去飙车,而是张皓一个人,他会怎么做?
鞠月的脸色变得严肃,按住宋闲一侧的肩膀,“这话你跟别人说过吗?”
宋闲哪有什么城府?万一让人知道张皓说过这样的话,事情肯定会变得更麻烦。而这话是她传出去的,张家人肯定不会罢休。
“我妈不让我说。”宋闲腾出一只手捂住了眼睛,似乎是觉得没脸见人,辩解一般道,“妈妈说他什么都没做,就算说了也没有用。而且只有我听到了,没有证据的事,别人不会相信的……”
虽然是这样,可是想到张皓不过是在派出所拘留了几天,就毫发无损地回到了家,宋闲还是觉得其中也有自己的一份。
万一有人相信呢?万一可以影响到对张皓的处置呢?
她没有说出真相,就永远欠了死者的。
所以她总是做那个噩梦,梦里没有别的,就是一片血泊,还有躺在血泊中的受害者,她睁着眼睛,看着宋闲,就像是无声的质问和审判。
宋闲小声地啜泣起来。
鞠月怔住。
虽然从第一次见到宋闲到现在,已经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但今晚,她才第一次正眼去看着个人。
宋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明亮的灯光将她的狼狈照得无所遁形。这个染着七彩的头发,看上去无所畏惧的女孩,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为另一个人落泪。
她才二十岁,可能有点叛逆,却并不是坏人。
诚然,她软弱而胆怯,行事不能说没有偏私。但人都是自私的,这件事她本来就只是适逢其会,而这句听起来非常关键的话,宋闲不确定是否会有用,鞠月却再清楚不过。
不会有任何用处。
没有证据,不造成实质的伤害,哪一条法律都不能仅凭这一句话,就判定张皓罪加一等。只要张家态度良好,肯花钱,能说服受害者家属谅解,这句话就无关紧要。
可是,却有一颗良知未泯的心因此而饱受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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