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顾家栋浑身一震,不由地抬头,望向对面的侄女,她也看着自己,满脸正色。想起她刚才的话,不觉心中一凛,看来对于胡家兄弟,顾明琴确实是非常关心。
顾明琴收回目光,穿衣服里拿出一张纸,慢慢地念道:“三月初八,胡家兄弟来到药田的第一天,就命人提取了三斤白芷,十年的;三月初九,讹了李家三儿子一两银子,原因是‘不小心’把胡老三撞翻在地,如果不给钱,就把他赶出药田,还说这是三叔你的意思;三月初十……”
“好了,别念了。”顾家栋突然大喝一声,打断顾明琴的话,一把拿过顾明琴手里的那张纸,看也不看,就递到了方敏的面前,“捕快大人,这是胡家兄弟俩犯案的罪证,草民希望你可以秉公处理。”
“老三……”
“三叔……”顾明琴没想到顾家栋居然比自己还积极。
方敏接过那张纸,轻轻地看了看,然后抬起头来,看向顾家栋:“顾三爷,你可想好了,如果本捕快查证属实,将这些罪证交给县令大人,对于胡家兄弟来说,很有可能将会受到重罚,甚至是被流放,你可愿意?”
顾家栋听了这话,先是一愣,不过片刻,便重重点头:“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普通人?明琴说得对,如果兄弟二人知错能改,确实是应该给个机会,可现在两人是不思悔改、执迷不悟。若是我仍旧顾及情面,放任不管,那就是害了他们。我相信贺大人可以秉公处理,给他们应有的教训。”
说的不错,方敏轻轻地点点头。回身,走向顾明琴,拿起手里的纸张:“顾大小姐,你这样的控诉,可有人证物证?”
顾明琴点点头:“上面所说之人,都是我顾氏医馆的伙计、管家,而且大部分都在这个药田里做事,方捕快可有随意询问。”
方敏微微颔首,表示满意。又看了眼那张纸,仰起头来,高声喊道:“李家的三小子是哪一个?”没有人回答,方敏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还是无人响应。这是怎么回事?方敏有些不解,禁不住回头,再次去看顾明琴。这时脚步声响起,循声望去,一个年轻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却没有走近,只是立在原地,怯怯地看着自己。
“你就是李公子?”方敏走到他面前,轻声问。对方轻轻点头,神情有些怯懦。打量了他一阵,看他身材矮小、弱不禁风,一看就不是胡家兄弟的对手,怪不得被打、被威胁,“在上面写着,你被胡家兄弟讹了一两银子,是不是确有其事?”
年轻人刚开始似乎有点紧张,不知如何回答,没来由地向顾明琴望去。
接触到他的目光,顾明琴知道他的顾虑,便点点头,安慰道:“你别担心,实话实说,方捕快和贺大人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顾明琴的柔声细语,给了年轻人极大的信心,他再次点点头,抬头看天,好似陷入了回忆:“其实那天的事,和今天差不多。胡家兄弟二人在路边聊天,我担了两筐子药材从她们面前走过,没想到那个胡老二突然插过来,我一时躲闪不及,好像是碰了他一下,他就倒在地上了……”
医馆里—
赵文明一边给何冲包扎,一边嘱咐地说道:“有点骨折,脸上的伤口也有点发炎,这几天最好是不要动水,不要用力,好好休息几天是最好的。”
“赵大夫……”何冲喊了一声,面带焦急之色。不让动水,自己绝对可以做到,但是不让用力……正想着这些,一个温柔的声音就在耳边缓缓而起了—
“你不用担心,养好了身体,再去药田,也是不迟。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让你留下,就会说话算数,不会坐视不管的。”顾明琴温言说道。说着话,轻轻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眸子里写满了坚定,希望这个年轻人可以信任自己。
顾明琴的亲切话语让年轻人不安的心情慢慢地平复,四目相对,仿佛是受到感染一般,他轻轻地点点头。
见她信了,顾明琴长舒一口气,抬头看向赵文明:“赵大夫,药方开好了吗,我去给他抓药。”
赵文明也不啰嗦,拿起药方,递给了顾明琴,顾明琴看了眼,便直接去了后面的药房。
“大小姐,我自己去吧,我看得懂药方。”看到顾明琴亲自给自己抓药,何冲似乎有些过意不去,本想追过去,却被赵文明按住了肩膀,不偏不倚,刚好是在伤口上—
“你给我坐下,我刚给你固定好,这个时候,你不能乱动,尤其是胳膊。”赵文明冷声说道,看见年轻人痛苦的表情,不觉幸灾乐祸地笑笑。而后似乎故作无意地说道,“作为一个医馆的当家人,有些药材知识,那是必须的。”
“我听说顾大小姐准备学医?”站在一旁的方敏好奇地问。
赵文明点点头:“确实如此,毕竟这个医馆是顾大小姐现在在管理,对于药石知识一窍不通,也说不过去,所以不管她愿不愿意,基础的东西,该知道的都是要有所了解的。顾大小姐准备学习女医,我仔细想想,倒也合适。老顾叔似乎也是非常支持。”
“据我所知,自古以来,除了皇宫里,民间的女医似乎不多。”
“不错,女医女医,顾名思义,最起码是个女的。可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谁愿意来学这个。而且做了女医,整日在外面抛头露面、走街串巷,那是必须的。有几个人家愿意让自己的女子去做这样的事?别说是民间,即使是皇宫里,那些女医也是选择合适的秀女,一代一代的传下来的……”
方敏听了这话,不由地点点头,抬头看向前方,深深地发出一声叹息……
在药房里拿了药,确认无误,顾明琴正准备离去之时,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
“老三,你也太窝囊了吧,怎么会让人随随便便把胡家兄弟带走?你可别忘了,那可是你的小舅子。”
“那有什么的,犯了错,就应该受到惩罚。”顾家栋说着话,咳嗽不断,胡老三刚才那一下踢得不轻啊。
“可弟妹的脾气……”
“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如果讲道理,自然是无话可说;如果不讲,休了算了。反正这样的女人留在身边也是个祸害,早晚要出事……”
“老三,话可不能这样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和弟妹十几年了,岳峰都马上就要成家了……老三,其实仔细想想,胡家兄弟的话也没错。大哥死了,顾家的事本来就应该你我说了算,可现在我们偏偏要去听一个小丫头的……”
“小丫头怎么了?明琴说得对,想要重整旗鼓,振兴顾氏,就应该雷厉风行、公事公办。胡家兄弟俩明摆着执迷不悟,如果这次放过她们,他们有恃无恐,说不定变本加厉,早晚,顾氏怕是要毁在他们手里……”
“没那么严重吧,毕竟是一家人……就算是在这件事上,明琴做的不错,可是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给我们面子,不仅是开口训斥,而且还随随便便打断我们的话,对我们一点也不尊重……”
“但她说得对。我倒没觉得明琴有什么不尊重。反而在我看来,她说的话,那就是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二哥,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当初二叔不愿意把家里的权利交给你,让你耿耿于怀。可你想过没有,如果当初二叔真的把权力交给你了,顾家现在会变成什么样,顾氏还在不在……”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掌权,顾氏就会毁在我手里……”
“有没有可能,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顾家韦指着顾家栋,双目充火,愤恨不已。就在这时,开门声响起,本能地回头,看见来人,顾家韦惊了一下,“明琴。”
“二叔三叔。”走到二人面前,顾明琴轻轻地欠了欠身。
一手撑床,顾家栋从床上坐了起来:“明琴,情况怎么样了,胡家兄弟……”
“已经被带回衙门了。”顾明琴答道。边说边观察着对方的表情,见他动了动嘴,似有话要说,可到了,还是没有开口,只留下空气中一阵长长的叹息。只见他闭上眼睛,向后一仰,靠在床上。顾明琴看得出他心中不平,本欲再劝,还没开口,便听见顾家韦有些不满的声音—
“明琴,你这样做,那就是太过分了,好歹是一家人……”
“二叔说的‘一家人’指的是什么。胡家兄弟一不姓顾,二不是我顾家的奴仆,这‘一家人’从何而来?”顾明琴毫不客气地反问。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顾明琴点点头,接着说道,“我知道,三婶嫁给了三叔,可那又怎么样,只能说明三婶是我顾家的人,她的两个兄弟,和我顾家一点关系也没有。二叔,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那两个人利用三叔的名头,狐假虎威,都做了些什么。三叔刚才的话说的不错,再这样下去,顾氏就会毁在他们手里。前些天,我要处理陈锦显的事,没工夫理会。现在事情处理完了,那两个人不能不管了,这也是叔公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