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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黄粱一梦

    话虽这么说,可真的等楚云颂带着宫人浩浩荡荡前往宫中铸炼金银首饰的地方,却也没真的把匕首扔进去。

    算了算了,万一自己猜错了怎么办?

    届时一睡着女帝铁定找自己算账,惹不起,也躲不了……

    “陛下,距离张大人授业还有半个时辰,现在回去时间刚好。”姝慎如往常般提醒道。

    昨夜皇城叛乱,凤钦今日必定忙于清算余党,张远为保皇派向她传递消息,凤钦居然没将他除之而后快?

    看来这位帝师藏得比她想象中还深。

    “走吧,摆驾回宫。”

    御书房。

    楚云颂踏过门槛,果真看到张远已背对着她,负手而立,恰巧她也有太多的问题需要询问,摆手遣退了其余宫人。

    一时间,御书房中仅剩君臣二人。

    按照以往惯例,太傅张远必定先迎上行礼,再授课,可此刻却像是完全听不到楚云颂进来的动静,仍旧是负手而立,向上仰头,似是在观赏挂在最上边的牌匾,腰背却是佝偻的,早已没了如松竹般傲然挺立的气节,一夜之间,整个人都疲惫沧桑了不少。

    当宫人尽数关门外出后,张远才转身,看向楚云颂的眼睛老而浑浊,眼角的皱纹明显下垂,神情憔悴到可怖。

    “败了……全都败了……”

    张远年老的嗓音如破墙灌风般沙哑,失魂落魄的重复喃喃道。

    楚云颂忽的有些怜悯。

    保皇派官员们何止是败了,更准确来说,是从头到尾都在凤钦的掌控之中。

    数万叛军一网打尽,多年筹谋毁于一旦不说,保皇派官员尽数诛杀,凤钦再次稳固了朝堂的势力,其狠辣恶名,震慑皇城内外。

    太傅您还有命站在朕面前,已经很好了。

    楚云颂也不懂如何安慰到这个形容枯槁的老人,这种伏杀数万人血流成河的血恨也不是旁人能够开解的。

    “太傅,今日不谈政事为好。”楚云颂委婉道,“小心隔墙有耳。”

    经此一事,凤钦极有可能会加重监视的力度,小心为上比较好。

    本是好心提醒,张远的情绪却一下子激动起来,“陛下,数万人为你而死,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恻隐之心、竟凉薄至此吗?!”

    保皇派为女帝筹谋已久,出兵清君侧,诛佞臣,饶是他张远深居简出,本不欲掺和进政事,都看不惯凤钦在朝堂独断专横,视皇权于无物,嚣张跋扈。

    所以当魏和砷秘密来访,无意中提到,凤钦也并非在任何地方都一手遮天,保皇派虽自先帝驾崩后势力一路衰败,但瘦死的骆驼终究还是比马大,保皇派有隐藏的底牌,也愿意孤注一掷,且有女帝的暗中所授的衣带诏之命时,张远毫不犹豫选择了卷入这场皇城动乱的风暴。

    而如今,亲手写下血书的女帝,授予保皇一派衣带诏的楚云颂,竟半句都不愿意提及昨夜惨乱。

    张远摇首长叹,“大周的江山,迟早会毁在凤钦手中,权臣把持朝政,日后堪忧,不论皇朝气运曾何其鼎盛,迟早日趋衰落。”

    “陛下,此次兵败,日后再难以撼动凤钦之位,陛下若是甘愿做一个浑浑噩噩的享乐君主,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放肆!”

    楚云颂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疲惫道。

    “太傅你也认为,这数万人都是因我而死?魏和砷赢了,朕就能治理一代盛世?”

    楚云颂闭上眼帘,脑中浮现出与真正的女帝所交谈的内容,再睁眼,双眸中略过一丝悲凉。

    张远苍老的眉头一皱,良久的沉默算是默认。

    “魏和砷去找过太傅吧?他应该和太傅说过领受衣带诏、讨伐凤钦一事,但如果朕说,朕从来没有亲手写过什么衣带诏给魏和砷,也从来没有命魏和砷起兵征讨凤钦,太傅你信吗。”楚云颂头疼万分。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与女帝相见,她当然没有放过机会细细询问清楚衣带诏的来龙去脉。

    毕竟知道当初答应到哪一步,才好决定她后续处理的态度。

    这才知道当日女帝只不过是与魏和砷一众人等私下见了一面,盏茶时间不到,此后魏和砷便以女帝亲授衣带诏的名义私下召集盟友,扩展势力,共抗朝中独大的丞相凤钦。

    轰轰烈烈到最后关头,楚云颂才发觉,自己的作用,充其量就是给别人提供一个强有力的起兵名头。

    凤钦挟天子以摄政,魏和砷借势以抗凤钦,单方面辞受衣带诏。

    兵败后,自己看似全身而退,实际上也只不过是凤钦高抬贵手,估计是可怜她被当枪使而不自知,才放过的吧。

    “朕才疏学浅,不及太傅学识渊博,但太傅应该能听明白。太傅总让朕对列祖列宗负责,对大周江山负责,对黎民百姓甚至虚无缥缈的皇朝未来负责,这些漂亮话总是容易激起年轻人的血性。”

    楚云颂自嘲笑笑。

    “而太傅你根本也清楚,凤钦朝堂之上一人独断,是因为他手握重权,魏和砷待朕和气,是因为有凤钦拦路,若有朝一日魏和砷也站在凤钦的位置上,安知他便不是另一个凤钦?”

    “而那时,朕还是一个傀儡!”

    张远闻言眉头紧皱,下意识驳斥道:“魏和砷与凤钦之流不同。”

    “太傅当真的这么想的吗?”楚云颂直直地看向张远,“到底是为了大周,还是为了当年遗恨,太傅您……确定吗?”

    张远面色剧变,按在桌面的手用力之大,苍老到瘦骨嶙峋的手背青筋凸起。

    当年之事,直到如今,都是个无人敢于提起的禁忌,连绵数年都难以扯清的仇恨。

    “陛下既不愿听,臣走便是,何以妄言当年之事!”张远怒道,“臣改日会向陛下请辞,乞骨还乡,已死故人,就不用再提其名,臣告退!”

    张远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拂袖而去,半点面子都没有给楚云颂留。

    不过楚云颂也没什么心思介意,双臂交叠,将脸埋进臂弯中,只觉万分疲惫。

    朝局不稳,人心叵测,一个人安静下来时,总是不知前路何方,茫然无措。

    太傅张远总说要她心怀天下,怜悯苍生,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可谁来救救她啊,她只想回家。

    结局已定,哪里有这么容易扭转,回家的希望实在渺茫,还得寄全部希望于一个早已死去,游离世间的鬼魂,真希望有朝一日再睁眼,不过都是黄粱一梦。

    等等……梦?

    楚云颂莫名打了一个激灵。

    如果这一切,真的都是一个梦呢?

    已为鬼魂的女帝能够创造出一个梦境,还有能力一次次将沉睡的自己拖进去,可每一次脱离的办法,好像都是死亡。

    若是在这个世界真正死亡,能不能也脱离“梦境”。

    “来人,”趁姝慎不在,楚云颂悄悄拉了个看起来十分老实的小宫女到一边吩咐道,“给朕送条白……白色的布匹或者丝绸到寝宫,重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