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结婚这件事
时间总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流逝的东西,转眼间跨过了一年。
年边的时候，沈可衍和藤白回了临海市。
两人最近住的地方虽然说和临海市是隔壁市，但其实坐动车也就半个小时不到的距离,开车也才一个多小时，算起来比从临海市的城西到城东还要近。
过年在家里和爷爷待了小半个月,因为到了沈可衍定期身体检查的日子,两个人就告别爷爷回了居住地。
年边过去,整个城市又慢慢进入了繁忙紧凑的状态。
这天晚上的夜间活动时间,沈可衍还在结束后的迷糊状态,趴在藤白怀里懒洋洋的不想动，忽然感觉手上被套上了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
房间里就开了一盏暖黄色的床头灯，沈可衍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发现左手无名指上被套上了一枚戒指。
银底金边,是他在藤白19岁生日那年给藤白作生日礼物的对戒。
沈可衍看到戒指笑了一下，抬起手近距离看了一圈戒指，而后凑过去亲了亲藤白：“怎么忽然把这个找出来了？”
说话间,他发现藤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给自己戴上了另外一只。
藤白搂着他，拿脸蹭蹭他的脸,说：“衍衍，我们结婚吧。”
沈可衍愣了一下，片刻后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你是在跟我求婚吗？”
藤白很认真地“嗯”了一声,又挨着他亲了亲他的脸。
沈可衍乐了：“在床上？”
藤白认真地看着他。
“还用的是我十九岁那年送给你的戒指？”沈可笑看着藤白。
藤白继续点点头，又认真地“嗯”了一声。
沈可衍笑开了，笑了半晌他说：“好啊。”
于是第二天早上七点半,沈可衍一睁开眼就看见藤白穿戴得格外正式坐在床头。
藤白看到他醒来,把他从床上扒拉起来,拿过床旁找出来的衣服帮他换上。
沈可衍发现那也是一套西装，于是从迷糊中清醒了过来。
他打了个瞌睡，问藤白：“今天要去哪里吗？”
藤白点点头，说：“嗯，去结婚。”
沈可衍动作一顿，眼睛里还带着点因为瞌睡浮上来的水雾，他看着说得认真又好像寻常模样的藤白，笑了起来。
同性可结婚是前两年才出来的，和虚拟世界里繁琐的结婚流程不同，现实里的结婚登记就是很平常的流程，只不过是在沈可衍的认知范围外多了一项需要在个人的智能手环上更正婚姻状态信息的流程。
早上九点到的民政局，十点钟手上就已经拿上了红本子。
沈可衍站在阳光下的路口，等藤白把车开过来，他看两眼手里的红本子，再抬头看车里的藤白。
不知道是不是这婚结得突然又轻易，沈可衍还没有一种落到实处的感觉，总觉得结和不结好像就一个红本子的区别。
直到他坐上车，刚系上安全带，驾驶座上的藤白忽然朝他倾过来半边身体，拉住他的手叫了一句：“老婆。”
沈可衍一愣，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藤白，对上藤白亮着的一双眼睛，笑了起来：“怎么不说你是我老婆？”
藤白看着沈可衍笑得弯弯的眼睛，像是在思考，片刻后他好像觉得这也没什么关系，于是颇为顺从地开口叫了一声：“老公。”
沈可衍乐了，靠在副驾驶座上笑了好半天。
·
沈可衍本来以为，按照藤白那个总是有奇思妙想的脑回路走，两个人结婚应该不会结得这么简单。
但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就好像藤白真的只是随便找了这么一个日子，十分突然地就跟他去扯了个证一样。
直到那天早上，吃过早饭的沈可衍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打开电视正打算从晨间新闻里收集一些高考作文素材。
刚把电视换到新闻频道，就听见主持人在播报今年结婚的相关内容。
“自三月十五日开始，登记结婚者在登记结婚一月内，智能手环的个人信息上都会出现新婚信息，该信息在智能手环作用于各种途径，比如支付、添加好友等情况下都会出现在对方的手环界面上。该功能由xx公司提供，可由手环主人主动选择开启和关闭……”
沈可衍听得一愣，一回想日子，发现藤白带他去领证结婚的那天就是三月十五号。
难怪这几天两个人出门的时候，总是有人笑着祝福他们新婚快乐，他一开始还以为是两人手上都戴着戒指的缘故，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沈可衍坐在客厅里听完晨间新闻，想了想，起身换了套衣服出门。
他走出小区，挑了一家没什么人的小店进去。
开店的是一对四五十上下的中年夫妻。
沈可衍记得他和藤白结婚后还没有来过这边。
小店和大超市的结算模式不太一样，大超市一般在每个出口都设有自动检测是否已经付款所有货物的机器，所以在货架上挑选的时候就可以直接购买。
但大多数小店还是以前的结算方式，只是付钱的工具从手机变成了智能手环。
沈可衍在货架上随便挑选了两款零食，出去到门口的收银台付账。
今天在店里的是老板娘，老板娘烫着一头洋气的卷发，见谁都是笑眯眯的和气模样。
老板娘打开自己手环里的商家收款模式，刚收完款，看了眼手环上的内容，忽然笑了起来，对沈可衍道：“哎呦，小伙子新婚快乐啊！你这对象长得真好啊，是上回跟你一起来买东西那个吧，这人比照片要好看！”
沈可衍听到照片两个字愣了一下，他本来就是想出来看看别人看到的新婚信息是什么样的，于是开口问老板娘：“照片？”
老板娘见他一脸茫然的表情，两下子把自己手环里显示的内容开放给沈可衍看，一边动作还一边道：“你这信息有意思呐，别人的都不那样，就你这还带照片。”
沈可衍看过去，就看了一眼，脸瞬间热了起来。
内容是一段自我介绍。
“我结婚啦，我的老公全世界第一好看[藤白照片]，我和我老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经历过生死患难，爱得难舍难分，我的心里眼里永远都只有我老公一个人，老公我爱你！爱你爱你最爱你么么哒！谢谢大家的祝福！”
沈可衍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一段土到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土味表白，好半晌才找到一点声音，开口：“大家的婚姻信息，都这样？”
老板娘嘎嘎笑：“不是啊，别人的都只有一句话‘我结婚啦，谢谢大家的祝福！’，小伙子你和你老公是不是充了vip啊，这整得洋气啊，改天我儿子结婚，我也让他弄个这样的，你们咋冲的vip，就领证的时候直接冲吗？”
沈可衍茫然地解释了一遍他对这件事的不知情，从小店里走出去的时候，还有两分脚底打飘的感觉。
走回公寓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早上看到新闻时，那种莫名的熟悉感是哪里来的了。
xx公司，那不就是藤白的公司吗？
沈可衍回去研究了一番怎么在自己的手环里看到那段婚姻信息的自我介绍，他在一下午的灵魂挣扎下，最后还是没有删掉。
等到晚上藤白回来，趁着藤白去洗澡的功夫，查看了藤白手环里的婚姻信息介绍。
结果一看，给他气笑了。
他本来以为会跟他手环里那段差不多，结果……
他那段介绍如果只是土味表白，藤白那段简直就是加长版并且三百六十度无遗漏的特级土味告白。
土就算了，表白方竟然还是他。
沈可衍认真地把藤白智能手环里那段话看了三遍，然后皮笑肉不笑地退出，点进藤白手环里缓存的视频，删掉了藤白缓存下来的两部霸道总裁和一部乡村爱情，而后替藤白下了260集的《天线宝宝》。
他早该料到的。
藤白默不作声干什么的时候，脑子里指定没憋好事。
4.清明节
今天的清明节，沈可衍和藤白一起回了一趟临海市。
沈明晋三年前因病去世以后，就和沈可衍妈妈葬在了一起。
当年买墓地的时候，沈明晋买的就是可以夫妻合葬的墓地，他似乎很早就想好了这一天。
清明节总是下雨。
两个人打车来到墓地，藤白先下车打开伞，才拉着沈可衍下来。
沈可衍知道过去他昏迷的那八年，藤白每年都会来。
最早的几年，藤白来了以后，都会先把墓地周围的杂草清理干净，然后安静地跪在坟墓前，埋着头说“对不起”。
后来沈明晋进了那里以后，藤白还是只跪着和沈可衍的妈妈讲话。
他会买两束白菊，会带来两人份的贡品，但唯独不会和沈明晋讲话。
今天的雨下到中途就停了，藤白把伞放到边上，和沈可衍两个人一起将墓地打理了一番。
打理完沈可衍站在墓地前，埋着头轻声说了不少话。
等到快中午的时候，他才拉了拉藤白，说：“走吧。”
他说完去拿伞，转回身的时候，看到藤白蹲在墓碑前，就像第一次沈可衍带他来那样，小声说着什么。
沈可衍看到了藤白眼底的坚韧和保证。
他听到他的阿白说：“妈妈，我把衍衍带回来了，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他。”
5.记忆里的少年
原本说是年底要开的同学会，因为一些人的行程问题，往后推啊推，就推到了五一假期的时候。
因为五一假期的时候高三还要补课，季老师又正好在带高三，众人一拍板，把同学会的地点定在了临海高中。
定的时间是下午三点，正好六点一行人可以出去吃饭。
沈可衍和藤白在前一天的时候回了临海市，到时藤白带着他住进了沈可衍高中租的小区。
小区因为前几年面临被拆，被藤白买下来以后，这里现在住的大多是一些老人和已经住了很多年的老租客。
两人进小区的时候甚至还有人认出来沈可衍，笑着和他打了招呼。
五一那天，沈可衍和藤白起了个大早，散步去沈可衍以前爱吃的那家早餐店吃了个早饭。
中午午饭过后，沈可衍和藤白就去了学校。
主任和门口的保安打过招呼，因此保安核对了两人的消息，就把人放了进去。
两人饭吃得比较早，这会高三还在上早上的最后一节课。
沈可衍和藤白从大门口往里走，阳光照在身上有几分暖。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高三那年他和藤白住在一起，一起上学的那段时间。
两个人穿着高中的校服，推着自行车跟着人群往里涌动。
有一段时间，从家到学校的每个早晨，藤白都会抽背他数学公式和语文古诗。
背错的超过三道，晚上放学以后，藤白就会把他按在自行车棚的柱子上，一边亲他一边跟他讲对的内容，美名其曰为加深记忆。
学校这些年没有太大的变化，两个人走到学校的荣誉墙前。
排名榜上已经不再贴着藤白的照片，第一个是个戴着眼镜的男生。
沈可衍盯着那张照片，想起当年主任带着他在墙前讲述藤白学生生涯的光辉事迹，他看着照片墙上少年面容青涩的照片。
明明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却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
他那时候不会想到也想不到，这个人会成为未来陪伴他一生的人。
甚至在他看着照片还尚觉得陌生的那个时候，照片里的人早在过去数不尽的岁月里，已经看向他好久好久。
沈可衍心头有两分颤动，扭头想要看藤白，却发现藤白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身边走开，正站在不远处的另一处荣誉墙前。
两面墙中间隔着一条小路，藤白站在小路那边的荣誉墙前，仰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得十分认真。
沈可衍刚打算走过去，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
穿着春季校服的高三学生们手挽手地从路中间走过，带着青春特有的活泼和朝气，讨论着令人忧愁的考试成绩。
路对面的藤白忽然收回了落在荣誉墙上的视线，转过身看向沈可衍。
两个人隔着人群相望。
沈可衍忽然想起高一那年，他因为罗岭骆的蓄意惹怒，揍人的同时把自己的手也揍得满是血。
当时他疼得脑子发胀，强忍住眼泪跑到一处比较偏僻的地方躲了起来。
好不容易等眼泪掉得差不多了，他一扭头，发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了一包熟悉的纸巾和几张熟悉的创可贴。
看到那两样东西的瞬间，他几乎一下子忘了疼痛，拿着东西跑了出去。
然而刚跑出小路，就撞上了一堆路过的学生。
那时候的沈可衍十分反感让其他人看到他的眼泪，因此他迈出去的脚步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最后又拐回了无人的小路上。
但其实那时候，只要他再走出几步，就能看到人群的那边，有一个少年正怀着几乎要被岁月磨平的一点希冀在等着被他发现，被他看到。
然而那时候他没有，他只是捏着手里的两样东西，站在小路里等上课铃响后人群全部散去。
上课铃带走了无关紧要的人，也带走了在等他的那个少年。
时光交错，此刻眼前的人群逐渐散去，少年长大成了成熟的男人，在人群散去后仍然站在原地和他对望。
沈可衍迈开腿朝藤白走去，走到藤白身边时，藤白拉住他，指了指荣誉墙上的某处说：“衍衍。”
沈可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照片墙上贴的是他。
照片用的是他高一时候的照片，照片里的少年眉头微拧，脸上带着几分化不开的戾气和阴霾。
照片旁边的配字是“xx年表演系省考第一”。
藤白在这时忽然抬起手，大拇指指腹按在照片上人的眉心，像是想要舒展开那微蹙的眉头。
他很轻地按了两下，又转过身，指腹贴到了沈可衍的眉头。
温热的指腹很轻地按了按沈可衍的眉心，被沈可衍一把抓住了手。
沈可衍透过两人横在中间的手看向藤白。
二十八岁的藤白站在阳光底下，温柔的浅棕色瞳孔里装满的是沈可衍。
少年在十八岁以前，将所有的爱都放在了纸巾和创可贴里小心翼翼地送到沈可衍身边，终于在十八岁以后，得以让爱变得放肆而大胆。
沈可衍过去清醒的十几个年岁里从无所求，但现在，他想至少，以后别再让藤白走在他身后了。
藤白看了太久他的背影了。
他想百年后入土，至少要让他走在藤白后面。
一定是要他走在他的阿白后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