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恩中说什么也没想到。
会有一天从江颜的嘴里听见这句话。
当年天师说过的话，江恩中一直记在心上，所以这些年一直在专心培养江颜。
只是这么多年江颜也没表现出什么天赋异禀，江恩中就也留一手，自己做些别的准备。
如今……
她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阿颜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便是父亲您，对阿颜来说也只是一个陌生人。”微微一顿，江颜扬眉看向他，语调清淡地道，“您如果不喜欢我，我可以选别人。”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江恩中已许多年没被人用这种口气说过话，他微微眯起眸子，眼底带着几分恼火道：“江颜，你胆子倒是不小。”
“父亲的胆子不也不小。”江颜也不畏惧他，鹤见就在门外站着，尽管听不见里面说的是什么话，但倘若呼救的话也能听得见。
如今这个节点上，想来江恩中也不敢节外生枝。
江颜有恃无恐。
“父亲，您如今和我端着长辈的架子其实没什么必要。”江颜像是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大逆不道，她摩挲着茶杯，语气冷淡地道，“未来您打算做的事情若是失败，怕是还要靠着阿颜留一线退路，不是么？”
江恩中面色一凝。
他下意识地看一眼外面不远处站着的鹤见，压低声音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装傻就没意思了。”江颜摆弄着茶杯，目光懒洋洋地扫过外面的鹤见，随口道，“父亲放心，外面的人是听不到的。您不留退路，阿颜还要保全自己。”
她抬眸，眸光清亮，笑意却不达眼底：“父亲接下来是不是想问，我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然后问一问我，尹玉堂知不知道？就不劳烦父亲开口，只是我知道的怕是要比父亲还要多。倘若父亲成事，阿颜靠着旁人也能起势，父亲便是不成，阿颜也自有退路。”
都不用江颜说到底是什么人和他说的，江恩中便能猜到几分。
想来也是，虽然看上去李庆云对江颜的念想不重，但是，这两人的关系和情意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哪儿有那么容易断？
江恩中像是想起什么来，眯眸看向江颜道：“有件事情你还不知道吧？小王爷要娶妻。”
“我当然知道啊。”江颜灿然一笑，眨眼看向江恩中道，“但是父亲不会觉得，现在娶回家的妻子，未来也一辈子都是妻子吧？”
江颜当真什么都知道？
江恩中原本还蛮有信心的心里如今却有些空荡荡的，他皱起眉头看向江颜，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父亲知道的，我都知道。”江颜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笑吟吟地和他打哑谜，“父亲不知道的，我也知道。”
这种话术是原先的江颜完全不相信的。
江恩中微微眯起眸子，看向江颜问道：“天师曾说，已经死过的人也能存在于这世界上。你不是我女儿，你是什么人？”
居然能猜到这上来？
江颜着实有些意外。
看来“借尸还魂”这事儿他们都能接受，这样也好，以后她也好和尹玉堂解释。
江颜笑起来，没回答他的话，只是道：“如今，我自然是江四娘。”
如今。
听在江恩中的耳朵里，便是变相承认芯子里面已经换人。
难怪如此。
江颜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随口道：“有些时候人啊，可能会知道一些未来的事情。父亲您对我本来也不相信，恐怕就算是未来事成，也会想办法在小王爷的身边安排个更听话的，定然不会让我过去的。不是么？”
“您想想。”江颜眨眨眼，她放轻声音道，“我都瞧见过您未来会做什么，还会相信您么？您若是能和我做个交易呢，那我们就可以接着好好谈，您要是不能呢，那……我就只能换个人去谈。”
她弯起眉眼道：“您应当知道，小王爷本就还没下决定呢，有些时候，耳边风可有用着呢。”
知道未来的事情？
江恩中的心里“咯噔”一下。
他的确存着江颜如今不算听话，就算是未来事成也不能将她留在李庆云身边的念头，但是并非付诸实践过。
江颜怎么会知道？难不成……她真的什么都知道？
江恩中不信。
“父亲不信。”江颜缓缓开口，语气笃定，她轻笑一声，懒洋洋地抬眼看一眼江恩中道，“那父亲等着看吧，过几日兄长便会成亲，不出七日。而成亲当日，江家定会沦落为整个长安的笑柄。您可别怪我没提醒您。”
她这么落下一句，便站起身，抬脚往外走道：“父亲到时候再好好考虑，要不要和我好好谈谈吧。”
江颜连头都没回。
江恩中眯眸看着她的背影，眼底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近朝奇人异事频发，倘若江颜真的知道未来的事情也并不稀奇，再加上天师说过的话，江恩中心里有些摇摆不定。
倘若相信江颜，未来定然会被江颜压一头。
但倘若不信江颜……若是江颜真的能将李庆云说的反水，怕是他更没有好果子吃。
江恩中拢起眉头。
-
一顿忽悠江恩中之后，江颜只觉得神清气爽。
她也不知道七日内江恒会不会娶亲，但是她知道徐云滟肯定很着急嫁过来，只要给江恒稍微施加一点压力，江恒也会着急将徐云滟娶回家。
而到时候，尹白霜肯定要去闹的。
成亲当日被女人闹上门，怕是江家的名声会在长安一落千丈。
虽然会连带着尹家。
江颜琢磨着要怎么才能不让尹家的名声受损，所以走路的时候也没看路，直接撞到面前人的身上。
“抱歉抱歉。”江颜立即道歉，后退一步道，“我没看路，对不起啊，你没事吧？”
“在想什么？”
熟悉的声音一响起，江颜立即抬眼看向来人，又惊又喜地道：“庆云哥？你怎么会来的？”
李庆云手上捏着一把扇子，身上穿着的是一身紫金色的衣裳，瞧着就异常矜贵。
他看一眼江府的牌子，又看看江颜，到底是没将“退婚”两个字说出来，只是对她道：“路过，没想到会撞见你。”
“既然你是路过，那我请你喝茶吧？”江颜眨眨眼，决定从李庆云的这边入手，她弯着眉眼道，“庆云哥，愿不愿意赏脸？”
李庆云扇子一收，眉眼间都带着笑意道：“好。”
他今日本来是想来看看江惜，再决定要不要和江家的人提退婚的事情，不想在门口遇见江颜。
本就不愿进去的心更是直接跟着江颜跑。
等两人在茶馆落座，江颜才捧着一张脸，一开口就直接戳李庆云的心窝子道：“庆云哥，我听说你以后要和我三姐成亲。那到时候我是应该叫你姐夫，还是应该叫我三姐嫂子？”
刚刚进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儿直接喷出来，李庆云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问道：“你一定要这么问吗？”
“这是以后必须要面对的问题啊。”江颜眨眨眼，看向他道，“我先前进宫去看阿姐的时候，圣人都让我直接叫姐夫来着。所以我也得问问你，要不然多尴尬。”
“那你还不如想想，如果以后李燕安将你兄长封为驸马，你是要叫你兄长驸马，还是要叫李燕安嫂子。”李庆云没什么好奇地怼一句回去。
不想，江颜却十分理直气壮地道：“燕安就是燕安，阿兄就是阿兄，就算是他们两个成亲，也还是一个是燕安，一个是我阿兄。”
“那你……”李庆云本想说那你可以对我也如此，话到嘴边，想起那日在宫门口看见的一幕，心却又沉下来，半晌才叹口气道，“随你吧。”
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那等成亲之后，你和我三姐在一起的时候就叫姐夫，等你一个人的时候还叫庆云哥。”江颜捧着脸看他。
“既然你已经想好，那你还问我干什么？”李庆云皱眉。
江颜眉眼微微弯着道：“先放松一下你的戒备心，这样你就对我没什么防备，然后再打听我想打听的话题，你肯定就会更容易和我说。”
这人说的倒是自然。
李庆云听着听着反倒是笑起来，看向她问道：“那你现在告诉我干什么？我知道你要做什么，自然对你就有防备，你想问什么也问不出来。”
“因为我不想骗你啊。”江颜一笑，看上去特别有蛊惑性，“我说过将你当成是我兄长的，那我自然就不能对你说谎。你说对吧？”
正想点头，李庆云才发现自己被她绕进去，他失笑反问道：“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既然这样，我只要当你是妹妹，就不应当骗你？行了，别跟我绕圈子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那我问了。”
江颜眨眨眼，用几乎算得上是天真的表情问道：“庆云哥，你们越王府是不是联合江家，打算造反？”
方才就差点儿喷出去的一口茶水，到底还是将李庆云呛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