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锴。”
暖洋洋的日光晒得半边身体都不想动。
“封锴, 醒醒。”
眼皮被灼得有些微烫,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再躺下去,上课铃就要响了。”
盖因睁开眼, 看见了一张放大的脸。
“班长……”未经思考的称呼脱口而出。
“怎么?”黑发少年挑了挑眉, 眼角的小痣也跟着微微动了动, “梦见什么了?怎么打个盹就露出和穿越了一样的表情。”
盖因面色恍惚, 说不出哪里不对, 只抬起手摸了摸对方的脸蛋。
天色瓦蓝瓦蓝的, 少年身上的白衬衫比云朵还要洁白。
“怎么了?”
周愉歪了歪头, 眼神中透出几分疑惑。
铃声响起,惊飞了停在天台边沿的鸟雀。
封锴双腿屈起,从少年的大腿上起身,望向四周。
这里是……海川高中?
“该去上课了。”穿着白色校服衬衫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天台的门口, 他拉开门, 只露出半截身子,淡淡地催促道,“快点。”
少年的身形隐没在门后。
封锴不知为何感到心中一紧,连忙冲过去打开门。
潮水般的欢呼声袭来,封锴踏入了一片喧嚣当中。
“盖因, 你总算来了。”
响亮的鼓点敲击在心脏上, 画着小烟熏的青年穿着一件黑纱裙,前短后长的设计露出了笔直修长的大长腿,他手里握着话筒,另一只手则牵住他, 往前台走去, 后台那些匆忙的工作人员似乎失去了存在感, 只剩下那只些许有些凉意的手。
“我们的演出快要开始了……”
帘子掀开, 聚光灯的光芒照亮了手中的樱桃红吉他,青年转过头与他对视一眼,举起话筒,歌声自然流露——
“明明是你先点的火,你怎么忍心使之熄灭,你破门而去,剩我一人衣不蔽体。”
吉他的弦音如流水般应声响起,应和上了歌声。
你令我陷入低谷,又将我卷入高潮……
你把我唇贴在我的脸上,把气息填进我的胸膛……
我的灵魂随之飘荡,伴随臆想来到天堂……
吉他手如同被一颗磁石吸引了一般,自然而然地靠近了他的主唱,直到第一段副歌结束,主唱放下话筒,在黑压压的观众的瞩目当中,一把拽住了吉他手胸前的领带。
“别弹了。”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勾起一抹令人眩晕的微笑,呼出的气息中有一股好闻的玫瑰香气。
“快去吧。”
“什么?”盖因有些迷惑。
“不是还有人在等你?”
那人将他往背后的人潮中一推。
身后一空,本应被人潮托住的某人却落在了一张柔软的沙发上。
“你来了?小狼崽。”
游戏声的按键唤醒了盖因,他支起身体,颠倒的世界正了回来。
一头烟色斑驳短发的血族穿着家常的白色针织衫,斜过眼来睨了他一眼,递过来一个游戏手柄,“来一局?”
整点的钟声响起,沉闷而庄严的声音回旋在整个塔顶。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频繁的场景切换令盖因无端地开始感到焦虑,他没有接过游戏手柄,而是问道。
“你又忘了?”血族却轻笑了一声,“我们刚刚在干什么?”
他示意对方望向对面的屏幕。
盖因看向屏幕上的模拟星战,那在漆黑的宇宙中缓缓旋转的太空堡垒,瞳孔微缩,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
“我们在战争……”
“不。”
屏幕上倒映出了青年藏蓝色的军服和银色的肩章。
盖因猛地站起身转过头,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昆仑号上的总控制室。
“长官。”
站在控制台前的青年神色肃穆,挺括的军装和圆帽更衬得他清冷和不近人情起来,他用那毫无起伏的语调说着。
“你来迟了,士兵。”
“战争结束了。”
“我们输了。”
地面猛地一颤,房间里的灯光变成了红色,封锴转过头,窗外,那颗猩红星球正在急速靠近。
昆仑号正在坠落。
“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青年的最后一句话俨然是那已成定局的语气,听得盖因目眦俱裂,他朝着对方跑去,然而重力控制忽然失灵,所有东西都梦幻般的飘了起来,几步远的距离,却成了永远也达不到的天壑。
场景一暗。
滋滋滋滋……
再度睁开眼时,引入眼帘的是焦黑的土地。
紫黑色的虫族的尸体和人类的断肢混杂在一起,地面上的飞船残骸还在冒着火花,四周的高温仿佛要将人烤成灰烬。
哨兵趴在地面上,艰难地睁开眼,却看见不远处爬来一只只吞噬者,对着他虎视眈眈地张开布满利齿的口器。
“慢着。”
忽然间,吞噬者的行动停滞了,他们像是畏缩了一般,缩着身躯往一旁横移,很快让开了一条窄道。
在那些有着丑陋甲壳和锋利足肢的巨大外星生物当中,走出一个极其类人的生物。
他穿着布满骨刺的长靴,前胸和肩部有着和虫族的甲壳荆刺状结构一模一样的盔甲,裸露在外的皮肤是黯淡的灰色,上面附满了黑色的诡谲纹身,脊背后伸出八根尖利的蛛形长矛,像是身体的一部分一般随着走动的姿势微微摆动着。
他来到重伤的哨兵跟前,俯下身,用尖利的指套抬起他的下颚,双眼亮起幽幽的紫色光芒。
两人双眼视线相汇,相隔的距离却比千万光年的星河还要遥远。
“周……周愉……”
哨兵的声音从干涩的喉间发出。
那张熟悉的脸,他就连死都不会忘记!
“谁是周愉?”
那名极其类人的虫族说着,仿佛只是问了个稀疏平常的问题。
他直起身,语气漠然。
“这个人类我要了,把他带回去,作为我的战利品。”
他露出平常那张脸上决计不会出现的戏谑表情。
“我的奴|隶。”
……
凌晨三点,哨兵a1321从床上满头大汗地惊醒。
梦中的一切如潮水褪去,只留下浅浅的惊恐的印记留在大脑皮层当中。
哨兵胸膛起伏,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大概过了没几分钟,他从床上翻下来,手脚麻利的穿上衣裤和外套,打开舱门走了出去。
星巢的停泊平台24小时有人值守,此刻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上校!您不能过去!这样是违反规定的!”
一群荷枪实弹的哨兵站在飞行器前面,战战兢兢,拿着粒子枪却不敢把枪口朝向面前的人。
“让开。”银发男人只穿着便服,面沉如墨。
“上校,您不要为难我们。”哨兵们一个个面面相觑。
哨兵a1321在他们心中就是神一般的存在,这些新兵蛋子谁敢在他面前硬气啊。
“我说让开。”
“可是……”
“好了。”一道威严的声音从一侧响起。
“马文将军!”有人眼睛一亮,敬起了军礼。
“嗯,你们先下去吧。”中年男人点了点头。
几名哨兵连忙退下,偌大的一个接驳平台空了出来,徒留下两个人。
盖因朝着面前的人敬了个礼。
“……将军。”
“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吧。”马文走到哨兵身前,“一起走走?”
五星上将的要求,即便是盖因也难以拒绝,沉默了片刻,他点了点头。
“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
“是吗?我怎么听医护人员说,你的体能才恢复了不到五成?”马文笑了笑,“怎么说也在恢复仓里躺了两年多,即便是哨兵,也不可能在一天两天里回到全盛时期。”
封锴眼神一暗,“来不及了。”
“年轻人啊,不要急躁,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马文背着手,缓缓道,“我听说,你现在还没有和向导绑定,是在等他吧?”
“……”盖因低下头,已经长到下巴的头发从耳际后落下来,那张向来桀骜的脸上竟然露出几分忧郁。
“事不过三,这次可别再错过了。”马文淡淡道。
这句话穿过耳朵,揣着心事的盖因慢半拍地停下脚步,抬起头。
“怎么,意外吗?”马文也跟着停下,转过身。
“想当年,你们第一次见面,还是我安排的呢。”马文的视线穿过接驳平台上停留的战机,飘向远方。
“一般的向导在五六岁的时候就会觉醒,可周愉不一样,那时候他已经在中级军校读到了高三,以他的成绩,绝对是会被各大高级军官学校争相挑选的指挥官人才。偏偏在一次体能测试的时候,觉醒了向导的能力,按照当时的向导条例,年满18岁但还没有绑定的向导应该被送往白塔强制分配,但念在他刚刚觉醒,组织上本来决定多给他两年。”
“那为什么……”盖因想起当年的场景,向导蜷缩在床头的角落,被蒙着眼睛瑟瑟发抖的样子仍然历历在目。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马文叹了口气,没有多说,只是摇头,“当年的事情最后演变成那样,我也有责任。老了,老了。”
“你只要记住,哨兵和向导之间,最重要的是彼此信任,什么相容度,什么精神链接,都是后话。”
马文转过身,看向一架停在广场最边缘的银白色轻型舰,舰尾印着一个“h”型的标志。
“三天,三天后洪荒号就调试完毕了,养好身体,等三天后再走吧。”他拍了拍哨兵的肩膀,迈开脚步离开了。
……
三天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盖因紧赶慢赶,才刚刚把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洪荒号也已经等在了升降口。
马文亲自给他送行。
“坐标已经定好了,你一个人去,没问题吧?”
盖因点头。
在这两年期间,联盟和帝国也不是没有派过搜救队去那一片星域寻找周愉和其他人的尸体,可昆仑号的残骸都快集齐了,愣是连一块碎骨都没有找到。
星球爆炸的温度有上亿开尔文,瞬间把人蒸发成气体也不是什么问题,就连身份识别牌的信号发送器在这种情况下,也起不了任何定位作用,所以联合军只能把不死鸟小队当中除了盖因以外的其他所有人都当做殉职处理。
可盖因的苏醒却重燃了大家的希望,哨兵一醒来就信誓旦旦地说周愉没死,他们不管信不信,哪怕秉着人道主义上,也得出钱出力,为他铺平找人的路。
本来是还打算派出一个小队的人一起去找的,但是盖因拒绝了。
“谢谢你,将军。”盖因郑重朝对方敬了个军礼,“我知道要申请重新打开星门,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能够一次性跨越几百万光年的虫洞,其消耗的能源也难以计数,可是说是一只名副其实的吞金兽,战后联盟和帝国都在恢复经济,能源矿的储量也大不如前,这次机会也是穷尽了这两年的积累,要再穿越一次星际,可能就得等上好几十年了。
“路上小心。”马文朝他回礼,“等你们凯旋。”
“我会把他带回来的。”哨兵琥珀色的眼中满是认真,唯有他自己知道这句话在他心中的份量有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