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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第十九章

    江孤云不着痕迹地看向右手边透明玻璃碗中的蔬菜沙拉,圆生菜、紫甘蓝、小西红柿、玉米粒、苦菊还有切成一瓣瓣的鸡蛋,所有食材色泽鲜艳,还沾着些许透明的水珠,鲜嫩的透出一股勃勃自然生机,是江孤云所喜爱的,光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更关键的是,所有食材都是正常的,没有不该出现的东西。

    江孤云拿叉子随意扒拉了两下沙拉,动作自然,看起来就是在普通地拌沙拉。

    他目光格外幽深,很好,沙拉仍然没有发现问题。

    视线再回到身前的主食,扭动的蛆虫们仍在。蛆虫们细细长长的身子紧密纠缠在一起,在盘中环绕着虾肉鲍鱼缓缓游弋。

    一条蛆虫突然探起头来,鹤立鸡群一般突出,它还人模人样的向江孤云点了点头,而后重新汇聚进虫子的大军之中。

    它圆柱形的身体只比头发丝粗一点,江孤云甚至能清楚看见它身上的一圈圈纹路。

    江孤云胃中登时一阵翻腾,恶心的他不禁呼吸一窒,完全不想再和这盘虫子面共处一室。

    他的目光在沙拉和海鲜面两者间来回游移,神色晦涩不明。

    ——哪一个才是真的?

    江孤云抿紧唇,按理来说,蛆肯定是假的,理由一条条的可以列出很多。

    比如,楼飞星没有动机这么做;比如,楼飞星不会蠢到工作第一天就出岔子;比如,这一盘子蛆虫并不现实等等等等……

    理性如此诉说,但感情上江孤云却无法停止自己的怀疑。

    虫子或许是假的,但沙拉所表现出来的就一定是真的吗?

    江孤云捏着叉子的手指紧了紧,面上却没有丝毫异样。

    只是他又情不自禁想起了曾吃过的亏,那还是发生在学生时代的事,那时候的江孤云稚嫩又天真,远没有现在成熟。

    高中时,江孤云在校内极为出名,他不光长的好看,学习运动也好,待人还彬彬有礼,浑身上下都挑不出短板和错处。

    他本人已是一等一的出色,他身后又有个庞然大物江家,一切的一切加在一起,都让他成了校内独一无二的风云人物。

    江孤云有个关系好到全校皆知的朋友,那人叫温星澜,和江孤云不仅是同班同学,还是同桌。

    二人同进同出,关系好的就差穿同一条裤子,江孤云也是真的把温星澜当成了知己,他们无话不谈,彼此都是最了解对方的人,知晓彼此最大的秘密。

    江孤云还曾畅想过,长大以后,他和温星澜的友谊也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他们都老到头发花白,牙齿掉光,他们的子孙辈也会继续持续这份友谊。

    至少,江孤云是这么以为的。

    他们经常互相分享东西,某天放学后,无人的校园里,温星澜笑眯眯递给江孤云一块巧克力,“喏,这是我爸前两天从国外带回的进口巧克力,味道醇厚,还不苦,特别好吃。”

    “我吃了好几块,这是我特意留下来给你尝尝的。”温星澜往前递了递,示意身边的好友江孤云接过。

    江孤云没有立刻接过,他看着被精致高档的包装裹住一半身子的“巧克力”,湖蓝色的眸子划过几分挣扎。

    这块巧克力在江孤云眼里是半干半湿的泥土块,掺杂着腐烂的树叶和细细的树枝,还有黑色的小蚂蚁时不时爬过。

    温星澜见他没反应,满面失望,一边往自己嘴边送一边道:“你不吃就算了,亏我还记得你喜欢吃甜的,特意给你带来。”

    放在平时看到这样的幻象,即使江孤云知道眼睛看到的是假的,也会找借口拒绝掉。

    但看着好友清澈的眼底写满失望,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江孤云紧了紧手,他想,不能让好友失望。

    于是,江孤云拦住了温星澜,自己伸手接过巧克力。

    他忍住恶心,泰然自若的咬下一口巧克力,登时满口土腥味,他甚至还敏锐感觉到有细小的蚂蚁在口腔内、舌尖上爬过。

    即使如此,江孤云也面不改色。

    假的,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象。

    是他的大脑在欺骗他的感知。

    江孤云默默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他喉咙发僵,费劲地咽下口中的巧克力。

    在他准备咬第二口时,他的动作停住了,他看到好友忍笑忍到扭曲的面容。

    温星澜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笑声大到尖锐的声音在空荡的校园里回响,他笑到眼角都是眼泪,笑到满面红光,笑到疼的忍不住弯下腰,怎么也停不下来。

    江孤云大脑一片空白,他潜意识里拒绝去思考为什么温星澜会笑成这样,空空的脑内此时唯一闪过的念头竟是——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好友这么开心。

    笑声逐渐止歇,温星澜擦擦眼角的眼泪,“原来你真是个疯子啊。”

    他的声音里没有恶意,只有满满的畅快感。

    他神采飞扬,如同第一次拨开云雾见到太阳一般,整个人豁然开朗。

    江孤云目光空洞,他不大想继续待在这里,但双脚却稳稳的矗立在原地。

    温星澜歪过脑袋,看江孤云的目光好似在看马戏团里的猴子,那张江孤云所熟悉的脸上布满了困惑,还有江孤云所不熟悉的恶意:“喂,你说要是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疯子,你还会这么受欢迎吗?”

    “不,不对,说你是疯子都侮辱疯子了,就是疯子也知道土不能吃,傻子还差不多哈哈哈哈!”说到最后温星澜又忍不住大笑起来,他得意洋洋,“该叫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江大校草是个会被骗着吃土的傻子才是哈哈哈……”

    江孤云不由得收紧了手,生生捏碎了手中的泥块,他像是突然不会了说话,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齿缝间挤出来三个字:“为、什、么?”

    他自认没有对不起温星澜的地方,他也一直有在努力做好一个朋友该做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温星澜要这么对他。

    “为什么?”温星澜冷笑一声,黝黑的双眸如同淬了毒一般阴寒,“我倒想问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个疯子能受到所有人的欢迎?为什么所有人都只能看到你这个疯子?为什么你没被关在精神病院?为什么你要转来这所学校?”

    “凭什么你这个残缺不全的怪物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

    温星澜越说越愤怒,以往看江孤云受欢迎,他虽心里不舒服,但仍能开导自己,江孤云这么完美,受欢迎是自然的。

    可偏偏!偏偏他实际上是个谁都不如的疯子!

    所有压抑的不满立刻全爆发了出来,温星澜心态完全失衡,只剩下浓浓的嫉妒与不甘。

    江孤云又在这张熟悉的温润如玉的面孔上看到了不熟悉的情绪,不满、嫉妒和仇恨破坏了这张英俊的面孔。

    他沉默,为什么他没能早点看出这张脸的温和下所隐藏的真实情感?

    口腔里残余的土腥子味无情嘲笑着他的天真与愚蠢,耳边温星澜还在发泄自己不满的声音越来越远,江孤云只看到自己克服过去,竭尽全力捧出的一颗真心被人肆无忌惮的踩在脚下,毫不留情地踩了个稀巴烂。

    江孤云不仅不愤怒,反倒还有点想笑,笑自己确实愚不可及,笑自己明知不可能被人所爱,偏还不死心的渴求一份真挚感情。

    他扔掉手中的泥土块,安慰自己这没什么,只是再一次验证了那个女人的话而已。

    那人果然是对的,永远不会有人爱他。

    江孤云慢条斯理地打理好自己,他衣冠楚楚,唇角勾起假笑的弧度,笑吟吟地道:“你知道精神病杀人不犯法吗?”

    “你想干什么?!”温星澜慌张了一瞬,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冷声威胁江孤云:“你就不怕我真的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真面目吗?”

    江孤云一向彬彬有礼,他轻言细语道:“放心,我不会杀了你的。”

    说完他笑容扩大了几分:“你都说我是疯子了,你觉得疯子会在乎自己的名声吗?”

    温星澜喉头发紧,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就跑,刚迈出一步就被一把揪住了领子,勒的他险些喘不过气。

    紧接着他听到了江孤云的声音:“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一向讲究等价交换。”

    江孤云笑着镇压住温星澜,亲手让他吃巧克力吃了个够,吃到这辈子再也不想吃为止。

    他看着温星澜在他手下涕泗横流,拼命挣扎求饶,唇边的笑容弧度从始至终没有变过一分,手下的动作同样没有过半分迟滞。

    “唔唔住、住手,我、我、我错了!!饶了我饶了我唔唔……”温星澜的头左摇右晃,他拼命拒绝塞到嘴边的泥土,但仍被塞了满嘴的土。

    他被迫吞咽下大量的泥土,粗糙的土砾划伤他脆弱的喉咙,满口的异味让他恶心的想吐,但接连不断塞进的泥土却让他连吐都吐不出。

    被迫装了一肚子的土,温星澜呜咽着哭泣求饶,挣扎的四肢逐渐失去力气,软绵绵的瘫在地上。

    他的意识也逐渐模糊,去他妈的等价交换,哪家等价交换是这样的?!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温星澜打了个寒战,他再也不敢招惹疯子了,更准确的说他这辈子再也不敢招惹江孤云。

    江孤云居高临下地冷眼观察他的情况,确定他离咽气只差一口气方才放过了他,还友情叫了辆救护车。

    他拍掉满手的泥土渣,内心异常平静。

    温星澜说得没错,他确实是个疯子,正常人不会像他这般行事。

    温星澜被吓破了胆,出院以后不需江孤云再下功夫,主动从这座城市里消失无踪。

    事情彻底了却以后,江孤云索然无味,不过他倒是也从温星澜身上学到了不少。

    决不能暴露弱点,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不能信任,机器也不能,即使是他自己也不能信任。

    怀疑人,怀疑东西,怀疑所有的一切,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江孤云面不改色的用叉子卷起缠在一起的“蛆虫”们,他对从厨房里端了杯水出来的楼飞星笑着道:“再拿两个空盘。”

    “好。”楼飞星将水杯放到他身前,依言转身回厨房拿了两个盘子出来。

    江孤云将面和沙拉都各拨了一份出来,解释道:“量太多了,免得浪费,一起吃吧。”

    楼飞星对他的饭量顿时有了个新的认知,他没有推辞,干脆地应了下来,浪费确实不好,而且还刚好可以观察江孤云吃饭。

    倒是江孤云看他什么都没问,主动道:“放心,食物我都还没有碰过。”

    江孤云见楼飞星将沙拉和面都大大方方吃了一口,才不慌不忙的挑起蠕动的蛆虫们吃下。

    口中的口感绝不是面条该有的口感,但他仍神色平静。

    看来之前是幻视,现在是幻味。

    即使知道看到的是假象,尝到的也是假象,但对江孤云而言,他尝到的假象是真正的感觉。

    那么,假的对他而言和真的又有什么区别?

    江孤云意兴阑珊,每样食物他都不多不少吃了两口,没有露出丁点异样,也不会暴露偏好。

    多年下来他习惯了隐藏,绝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让人有机会把握住自己的弱点,制造出第二个温星澜。

    楼飞星早解决了自己的那一份,瞧见江孤云吃的量就忍不住皱眉,猫崽都比他吃的多。

    这么大个男人就吃这么点东西,难怪身体看上去不是很好。

    江孤云草草结束每天的例行吃饭工作,他起身刚要离开,却被楼飞星给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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