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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潘曦若凑上前看了一眼,惊诧地捂住嘴巴,“这不是我们方才走过的地方?”

    “鬼打墙?!”锦心正搀着顾琳琅下了车,闻言惊呼一声,往顾琳琅身旁靠了靠。

    “话本子看过了吧你!”顾琳琅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也走上前去。

    前方的荆棘与杂草确是沈晏初之前砍过的,有些已被马车与马蹄踏平,歪歪斜斜地躺着,无精打采的模样,应是兜了个圈,又绕回来。

    “大大大大人,方才我是一直往前走的啊!”沈晏初结结巴巴地道。

    傅璟宁蹙着眉道:“林中本就难辨方向,加上夜里视线范围受限,走偏了方向也是在所难免的,无妨,这样,沿途作下标记,尽量避开地上的车辙与马蹄印,重新再走一次。”

    “没错,锦心,你去将我那条纱巾拿过来,扯成细条,沿途绑在树杈上。”顾琳琅吩咐道,自己先将手中的帕子绑在身边一棵大树上。

    锦心手脚利索地撕了那纱巾,车马继续缓缓向前移动起来。

    接下来,每行进一段路程,傅璟宁与容似便将布条绑在道旁的树杈上,如此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走在最前面的沈晏初惊呼一声,险些跌坐在地上——前方的树杈上,赫然帮着顾琳琅的帕子!

    “啊——”锦心尖叫一声猛地放下帷裳,面色惨白地缩着身子,“鬼打墙!小姐,真的是鬼打墙!”

    这下顾琳琅也不淡定了,方才她在车里,丝毫都未感觉到车子转过弯,又刻意避开了第一次的车辙与马蹄印,这一个时辰,为何又转了一个圈回来?

    “难道这林子里还有别人?”潘曦若小声嘀咕。

    “别慌!”傅璟宁稍稍思考了片刻,道,“晏初容似,你们侯在这里别动,保护好她们,我沿着标记再走一圈,若不是真的见了鬼,便一定是有人在暗中搞鬼了!”

    傅璟宁转身正要离开,却被顾琳琅拉住了衣袖:“出发前说好的,谁都不能单独行动,让沈大人陪你去!”

    “可如此一来,这里便只剩了容似……”傅璟宁为难道。

    “怎么,女子就一定是要被人保护的么?”潘曦若勾了勾唇角,“本小姐的武功可是与容似师出同门,所说是差了那么一丢丢,却也不至于那么不堪一击吧?”

    傅璟宁自然是一百个不放心。

    “磨磨唧唧,跟个娘们儿似的,罢了,你留在这里,我跟沈大人去!”容似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不行,”潘曦若一把扯住他,“你可是本小姐未过门的相公,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

    “大姐,我就是去转一圈,又不是去送死!”

    “那也不行!你必须跟我待在一起,若真有什么危险,这位傅大人顾得上救谁?我怕是要排在最后一位!喏,甚至在那个丫鬟后面!”

    锦心:“……”

    “好了好了,夜越来越深,更深露重的,不要再耽搁了,就这样说定了,”顾琳琅再如何不放心,此时也只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就傅大人与沈大人吧,快去快回!我……们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好。”傅璟宁犹豫了片刻,到底是应了下来,与沈晏初施展轻功,顺着方才做的标记,再一次走入了密林深处。

    许是这次没了马车的声响与嘈杂的脚步声,傅璟宁与沈晏初才走出没多远,便凭着习武之人异于常人的听力察觉到了明显不属于他们自己的动静。

    悉悉率率的,很轻,像小动物踏在落叶上的声响。

    “有人跟着我们?”沈晏初放慢了脚步,侧耳仔细听着。

    “不像,”傅璟宁摇摇头,“即便有轻功,人的脚步也不可能这么轻。”

    正说着,傅璟宁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们一路顺着车辙走,车辙与脚印还在,树上的布条却越老越少,直至消失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沈晏初压低了声音道,“明明沿途一路绑下来的!难道这林中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

    突然,一道撕裂空气的风声从不远处传来,傅璟宁本能一侧身,堪堪躲过一支呼啸而来的箭。

    “有埋伏,晏初,快走!”傅璟宁大喝一声,二人齐齐跃上了树梢。

    好在走出不远,二人凭着记忆很快便找到了方才落脚的空地,顾琳琅那方帕子依然绑在树杈上,可人与车马却皆不见了踪影!

    傅璟宁大惊,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娘的!究竟是什么人在搞鬼,有本事出来真刀实枪地跟老子干一架!”沈晏初一剑劈在一株树干上,劈出个极深的豁口,除了哗啦啦飘落的叶子,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不对!”傅璟宁本打算去解那手帕,却突然顿在那里,“帕子是顾琳琅的帕子,却不是她一开始系上的!”

    “什么意思?”听着傅璟宁莫名其妙的话,沈晏初一头雾水。

    “顾琳琅素来只会打双套结,简单而结实,而这方帕子打的是卷结,快捷,却不实用,风大一些便容易吹掉,显然是匆忙之中打的……”傅璟宁将那帕子取下来,借着沈晏初手中的火把拿在手里翻看着,上面依稀还能看到之前打结的印子,“我们怕是落入了对方的圈套,除了第一次是真的走偏了,余下的都是有人在用这方帕子牵着我们的鼻子走!”

    “真他娘的——”沈晏初又要开骂,却意识到不对,“方才这帕子是与容大夫他们在一起的,那他们……”

    “快走。”傅璟宁撑着树干稳了稳心神,望着四周乌漆嘛黑的一片,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上次有这种两眼一抹黑的感觉,还是在顾琳琅中毒之后,那时他便下定决心,绝不会再让她一个人面对危险,如今才过了没几日,他便食言了。

    “容似——顾琳琅——”沈晏初扯着嗓子喊了两声,扑棱棱惊起树上几只睡得正酣的鸟,便再度陷入一片沉寂。

    “不可能!大人,这不可能!”沈晏初脸色十分不好,暴躁地在原地踱着步子,“不应该听不到的,这么短的时间,我们不可能走出这么远!容似这王八蛋究竟干什么吃的!”

    傅璟宁一遍又一遍回忆着从一进入密林之后每个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张面孔来。

    ******

    此时的顾琳琅看着面前这四五个——姑且可以算得上是人的玩意儿,这些人个个身高不足四尺,身手极其敏捷,方才活像几只狒狒一样悄无声息地从树上荡下来,着实把几人吓得不轻。

    容似将整个身体护在几人面前,缓缓抽出手中的剑:“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那人往前一步,用一种尖锐异常的声音道:“是否一个不留?”

    容似与顾琳琅面面相觑,不知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车门开启,这一路仍是不发一言的闵欢一手提着裙子,缓缓迈下了车。

    顾琳琅脑子里一时一片空白,意识到那些矮人八成是在与闵欢说话,却实在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一片死寂中,闵欢抬手指了指顾琳琅,声音虽轻微却突兀,“我只要她的命。”

    那矮人人狠话不多,对同伴打了个手势,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跃到了容似面前,一条九节鞭准确无误地甩向容似的脖子。

    容似一把将顾琳琅捞到身后,再抽剑已是来不及了,慌乱之中,潘曦若咬了咬唇,下意识看了一眼闵欢,便挥剑去拦那九节鞭,谁知还是晚了一步,那鞭稍狠狠地抽在容似肩头,顾琳琅甚至能听到皮肉撕裂的声音。

    “你找死!”潘曦若陡然变了脸色,一剑劈向那领头的矮人,谁知明明那矮人就站在面前不过咫尺的位置,劈下去却只有空气,而与此同时,后颈窝一痛,惊觉回头才发现那矮人不知何时已绕到了身后。

    那厢容似抽出剑,与剩下的几名矮人拼杀成一团,虽能勉强护住顾琳琅,却几乎次次都打不中要害,尤其火把混乱之中掉在地上熄灭之后,只能看见几团黑影快速在眼前晃来晃去,刺过去却只能刺个空。

    不行,这样下去,迟早会将体力耗尽的!容似心下越来越急,臂膀上被抽了几鞭子,持剑的手也开始有些脱力了。

    顾琳琅自然也瞧出了端倪,这些小矮人速度快得异于常人,身形移动地眼花缭乱,显然是一种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招数,傅璟宁他们怕是已走远,根本听不到这边的动静,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容似招架不住,她就要玩儿完了!

    心下想着,顾琳琅摸出腰间的弹弓,借着容似的掩护,上了弹丸,瞄准一团黑影便射了出去。

    预想中的撞击声却没有传来。

    不可能啊!

    顾琳琅有些慌,她这手炉火纯青的弹弓,当年在黑夜中射马都是百发百中的,这么近的距离,不可能射偏。

    太诡异了……

    又是结结实实的一鞭子甩在容似侧颈上,抽得容似一个趔趄,彻底将顾琳琅暴露了出来,持鞭的矮人一个闪身,其同伴我这一把匕首,冲着顾琳琅的胸口便刺了过来。

    “噗——”利器划破皮肤的声音。

    那一瞬间,容似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七年前,在得知自己的父亲勾结安禄山,将顾家陷害得家破人亡,那时他才只有十三岁,却已经有了超越同龄人的成熟,与一个男子该有的血性与担当,他恨自己有这样一个父亲,恨自己生在越郡王府,甚至恨自己姓李。

    整整一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他终于做出了这辈子最大胆,也是直到现在都没有后悔过的决定——偷偷随着顾琳琅来到河西。

    没有人知道这些年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起初是替父赎罪,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仿佛顾琳琅已经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可以为顾琳琅活,也可以为顾琳琅死,他一度以为若是顾琳琅这一辈子平安喜乐便也罢了,若她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么他也就不知道自己活在这世上,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就像现在。

    “锦……锦心……你,你怎么……”察觉到身上的锦心越来越重,顾琳琅颤栗地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方才千钧一发之际,一直缩在自己身侧的锦心突然猛地一个转身,死死抱住了自己,下巴压在自己肩膀上,硌得生疼,鼻腔里渐渐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顾琳琅哆哆嗦嗦地抬起手,在锦心背上摸出一把冰冷的匕首,与一手潮湿的滑腻。

    顾琳琅的声音像是将容似从另一个世界拉了回来,身子渐渐恢复了些力气,容似顾不得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一个回身砍在仍握着匕首没有来得及抽身的矮人身上,依然是同样的情形,那矮人就站在那里,却砍了个空。

    顾琳琅抱着锦心顺着马车壁缓缓滑了下去。

    “啊——”容似已然崩溃,赤着眼睛大吼一声,绝望地护着顾琳琅挥剑乱砍乱劈起来。

    几个矮人迅速抽身退出一丈之外,整齐划一地排成半圆形的一队,将几人困在中间,随时准备着新一轮的进攻。

    潘曦若几次想要上前去帮容似,却又因方才吃那样一个不大不小的亏而犹豫起来。

    终于,在为首的矮人又一次扬起手中的九节鞭时,潘曦若终于按捺不住,对闵欢吼道:“够了!你说好不要容似性命的!”

    容似与顾琳琅同时难以置信地望向潘曦若。

    潘曦若却顾不得那么多,上前一手卡在闵欢脖子上,威胁几个矮人道:“不许伤了容似,否则我要了你们主子的命!”

    “哈哈哈哈哈……”闵欢仰天大笑几声,“主子?潘小姐,您还真看得起我!我闵欢算个狗屁的主子!”

    果然,话音刚落,那几个矮人连个漠不关心的眼神都没施舍一个,而是齐刷刷冲向了容似与顾琳琅。

    顾琳琅顾不上去梳理闵欢与潘曦若究竟是如何在这么段的时间内达成同盟,又共同密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眼看容似根本不是眼前这几个矮人的对手,几乎已经做好了死在这荒郊野岭的准备,只要傅璟宁他们没事,顾峥嵘的无论如何也是有人照顾的,只是——

    “对不住了老四,这些年总是连累你。”顾琳琅扒着容似的肩膀,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悲凉,“有一个锦心就够了,你没必要——”

    顾琳琅话没说完,天空像是平白撕开了一个口子,两道墨色的身影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