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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潘曦若这一提醒,越郡王倒率先反应了过来。

    其实早在几年前,他便查出了容似在河西的踪迹,只是不知想了多少法子想要将他召回长安,留在府里,却都是还没实行,便被自已一一否定了,实在是他太过了解自己这个小儿子,牛一样的倔脾气,硬碰硬的话只能落得个鱼死网破的下场,只是——眼下这不正是个绝佳的好时机,一枚玉槲丹,换来容似的妥协,可谓再划算不过了!

    尽管知道潘曦若只不过随便扯了个借口,不过到底是在帮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又见越郡王神色有所松动,穆氏忙上前帮腔:“对,对,如此甚好!容儿,你与曦若成了亲,她不就是咱们李家的嫡系了!”

    “成亲?!”容似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我跟她?”

    “没错,早在三年前,我与你爹便已经将你与曦若的亲事定下了,庚帖都换过了,只待你回来便成亲。”穆氏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道,一边窥着容似的脸色,“你也看到了,曦若是个好孩子,生得俊俏,家世也相仿,如今又为了你如此煞费苦心,真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一段良缘了……”

    越郡王缓缓站起来,踱到容似面前,语气较之于之前缓和了不少。

    “与潘家的亲事,是我与你母亲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如今你也已及冠,这次回来,便不要走了,挑个吉日与曦若早些成亲,在朝中谋一份差使,好好过日子,若是你能就此安下心来,那玉槲丹……”越郡王望了一眼潘曦若,“就可名正言顺拿给曦若补身体用了。”

    容似怔在原地。

    来前他想了无数种越郡王拒绝自己的理由,或破口大骂,或干脆直接动手甩他几个耳光,却打死也没想到自己的父母会拿终身大事来要挟他。

    他忽然想起在凉州将司音从衙门大牢里带出来的那一日,顾琳琅问他为何不早日成个家,还记得当时他的回答是“我的亲事还轮不到自己做主”,没想到,这么快这一日就来了。

    容似看了看笑意盈盈望着自己的潘曦若,她不是对自己恨之入骨?现在都流行这么玩儿的么?讨厌一个人就嫁给他,然后折磨他一辈子?

    容似苦笑一声:“好,我答应你,不过你要先将玉槲丹拿给我,待我确保那位朋友无虞,自会回长安,再也不离开。”

    越郡王闻言对穆氏使了个颜色,穆氏会意,带着潘曦若退了下去,待房内只剩下越郡王与容似父子二人,越郡王缓缓开了口。

    “朝廷已任命李宓为镇南大将军,不日便将率七万征南军出发攻打南诏,就在昨日,圣旨已出发前往河西,任命河西节度使傅璟宁为副将,直接从河西前往南诏接应征南军。”

    “那又如何?”容似隐隐有些不安。

    “听说因肃州大地动,傅璟宁与哥舒翰生了嫌隙?”

    “所以呢?”容似笼在袖中的手攥得生疼。

    “前有狼,后有虎,这位节度使大人十有**不会从南诏活着回来,你在河西的心,也该往回收一收了。”越郡王沉声道。

    “那……顾琳琅呢?”容似赤着一双眼睛,“傅璟宁一死,河西怕是很快便会成为安大人的天下,更确切地说,是你们的天下,所以,顾琳琅也好,司音也好,变成了这场政治阴谋的牺牲品,甚至因为知道得太多,连继续在这世上一个没人能找得到的角落里继续苟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了,是吗?”

    “你可是知道你在跟谁讲话!我是你爹!我们这一脉本就风光不再,在长安几乎是在夹缝中生存,再任其发展下去,就真与庶人无异了,爹总要为你们兄弟几个,为我们越郡王府做打算,在这个过程中,总有一些人注定要成为牺牲品,这是不可避免的!”

    容似深深地望了越郡王一眼,尽管他没有明说,可话里话外显然已经承认了,一旦河西成为安禄山的天下,那些曾为他卖命的棋子、工具,注定要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顾琳琅她是何等聪明,她怕是早就预料到了那一日,才选择投靠了傅璟宁,为自己在绝境中杀出一条生路来。

    越郡王说的没错,那是他的父亲,父债子偿,若傅璟宁真的在南诏一战中自身难保,那他绝不会让顾琳琅成为这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决不能。

    “好,我答应你,给我几日时间,只要我亲手将玉槲丹送到顾琳琅的手中,便回长安与潘大小姐成亲。”

    ******

    第二日一大早,容似又上了望云峰。

    顺着绳子还没爬到峰顶,便觉上边一紧,容似抬头,司音正奋力拽着绳子,一张脸因用力涨得有些微红。

    不知从何时起,向来与他一见面就掐架的司音像是转了性子,时不时开始给他好脸色起来,起初确实有点不太适应,不过时间久了,倒也实用,尽管每日在云榭阁迎来送往,他却了解其实她骨子里是个非常保守的人,用顾琳琅的话说,不过都是为了活下去罢了。

    待将容似拉上峰顶,司音像是一下子脱了力,不顾形象地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额上布了些细密的汗珠,容似望着她,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司音不知他在笑什么,却不知不觉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竟有些停不下来的意思。

    “一大早你们俩在那傻笑什么呢?魔怔了?”隐川山人端着早膳摆上了院中的石桌,“好不快过来用膳,用完好赶路!”

    “赶路?赶什么路?”容似爬起来,凑了上去,待看见一桌的清粥小菜,不由皱起了眉头,“就吃这个?”

    “我给你弄只烧鸡来成不成啊?再来点小酒?”隐川山人瞪他。

    “也不是不可以……”容似小声嘀咕道,奈何隐川山人耳力抗打,眼看筷子都对着头顶落了下来,容似忙讨好地给隐川山人捶着腿,“开玩笑,开玩笑呢,越老越逗不得了,您到底要去哪里?”

    “隐川山人忙了一夜,只将那毒印的源头弄清了,是产自突厥的一种赤尾蝮蛇,极其罕见,更重要的是,那条赤尾蛇王应是被用各种各样的蛇毒饲养了十年之久,毒性异常,便是能找到一模一样的赤尾蝮蛇,也是配不出一模一样的毒引,所以,必须要找到那一条赤尾蛇王。”司音忧心忡忡地道,“隐川山人知道我们还要返回河西,所以决定亲自走这一趟。”

    “那怎么行!”容似惊呼,“您这把年纪——”

    “老夫这把年纪怎么了?你是在说为师老?”隐川山人自顾自用起了早膳,“老夫这一辈子救人无数,无论走到哪里,一不用隐姓埋名,二不用东躲西藏,不像某人,不过是走一趟突厥,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容似张了张口,自知师父已经决定了的事,他一向无法反驳,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可他何尝不知道,走一趟突厥不难,可要从突厥手中拿到那条独一无二、几乎关系到整个突骑施部落身家性命的蛇王,便无人能说得准了。

    三人各怀心思用完早膳,容似交代司音帮着师父留在山上收拾行装,自己则回府换了身打扮,乘着郡王府的轿子来到位于长安城东一条十分不起眼的小巷子。

    巷子周围显然是有重兵把守的,只是寻常人几乎察觉不到任何气息,巷子里只有一户红漆斑驳的木门,容似站在远处望了一会儿,正瞧见一位年过五旬的老妪出来买针线,一言不发,买完便一刻也不敢耽搁,重新返回院子内,将木门紧紧地闭好,除此之外,周围熙熙攘攘的行人,来来往往经过巷子口,甚至穿过巷子,却几乎没有一人会向那扇紧闭的门瞧上一眼。

    容似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周,命人将挂着越郡王府牌的轿子大喇喇地停在巷口,自己则大摇大摆地进了巷子,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挑着货郎单卖针线的小贩按在腰间的手缓缓放了下去,宽大的衣服下面,赫然是一把佩剑。

    推开院门,除了方才出门的老妪,院子里的杏花树下还站着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只一个棱角分明的侧面,便最够惊艳。

    容似眼神微动,当年他离开时,这小子只到自己腰间,抱着他的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如今竟只比自己矮了小半头,整个人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与沉稳。

    “您是……四公子?”那老妪率先发现了容似。

    少年闻言转过身子,明明稚气未脱的一张脸,却生了一副古井般深不见底的眸子,在听到“四公子”几个字的时候,面无表情的脸上短暂地浮上一抹惊喜,待发现他是只身一人,那份惊喜交加又转变为深深的失望。

    “你回来了?”少年淡声道,“你怎么回来了?”

    怪不得顾琳琅三句话不离她的顾峥嵘长得好看,之前年纪小的时候,只觉得不过是比寻常孩子漂亮些罢了,如今才发现顾琳琅果然是有先见之明,也不知若是看到现在的顾峥嵘,要欢喜成什么模样。

    心下想着,容似眉眼间带了些笑意:“回来办些事,顺便看看你。”

    “还走么?”

    “走,看完你就走。”

    “她——”顾峥嵘嘴唇动了动,喉咙一紧,后面的话却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了。

    “她很好,”容似走上前去,摘去落到顾峥嵘鬓边的一半杏花,“也很想念你。”也不知是为了安慰顾峥嵘,还是缓和一下令人窒息的气氛,又半开玩笑道,“不出意外的话,还给你找了个姐夫,比你长得还好看。”

    无论如何,到底是起作用了。

    “我一直以为,若我们还能活着的话,我的姐夫会是你。”起初的震惊过去,顾峥嵘冷笑一声。

    “我配不上她。”容似笑道,拍了拍顾峥嵘的肩膀,“再耐心等上一等,不会太久了。”

    也不管顾峥嵘是否听懂了,容似拉过他的手,将来前顾琳琅托他带过来的玛瑙坠子塞到顾峥嵘的掌心。

    见到那玛瑙坠子,顾峥嵘再也忍不住了,眼角泛起了湿润,那时姐姐临走前拿走的他从不离身的物件,说是留在身边做个念想。

    “不会太久了。”容似又重复一句,重重地在顾峥嵘肩上拍了两下,头也不回地转身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