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将军,哎,吴将军,有什么事是不能商量的嘛……对,咱们是没见过面,可好歹也互相久仰大名不是……”顾琳琅被人提着脖领子往前拖,两只脚在地上绝望地蹬着,好不容易经过一棵歪脖子树,抱住便不撒手了,“这些年胡人作乱不在少数,傅大人也是为了河西的百姓着想……”
“放屁!老子家四代效忠大唐,几乎与汉人无异,他姓傅的凭什么认为胡人就一定是反唐的!还不是因为他舅舅与我吴家的个人恩怨,这种狗官早一天下台,老百姓就多过一天安生日子!”
吴哲人高马大,轻而易举地掰开顾琳琅的手臂,干脆一只手将她拎了起来。
“你对那狗官倒是忠心,当初将整个行营寨耍得团团转,帮那狗官把胡人都揪出来的野丫头不会就是你吧?”
“怎么可能……”顾琳琅缩着脖子,干笑了两声。
“柳姑娘?”
顾琳琅浑身一哆嗦,本能捂住了脸,迎面而来的,正是尉迟氏。
“顾琳琅,嬗那,柳姑娘……你还有几个名字,嗯?”吴哲危险地眯起眼睛,甩手将顾琳琅丢给一个大胡子手下,“既然是一伙的,那就都给老子送到地窖去,将那香的剂量再加上一倍,这丫头诡计多端得很,千万别叫她钻了空子!”
“等等!”顾琳琅使出吃奶的力气拉住那个执行力令人发指的大胡子,望向尉迟氏,“恕琳琅冒犯,上次在行营寨无意中听几位夫人闲谈,夫人似是常年被顽疾所困?”
尉迟氏脸上一红,随即带了些愠怒:“一派胡言!”
“夫人切莫讳疾忌医,琳琅知道夫人所患是何顽疾,且琳琅能治!”顾琳琅不死心,又急急地对吴哲道,“素闻吴将军与夫人感情甚笃,您忍心瞧着夫人日日被病痛折磨?”
在场多为男子,吴哲亦有些恼,不耐地对大胡子挥了挥手,后者二话不说,拖起顾琳琅便走。
“真的,夫人你相信我,边疆本就缺医少药,我不但能治病,还能寻到药……唔唔……”顾琳琅愤怒地挥舞着两条胳膊,顺便薅了几绺胡子在手里,大胡子吃痛,下意识松开了捂着顾琳琅嘴巴的手,“呼——你最好对小爷好点,你家主子迟早会来求小爷,到那时候,不打到你屁股开花,全都免谈……哎哟——你大爷!”
刚好走到一处开在地面上的方形穴口,顾琳琅被那大胡子毫不留情地推了一把,重重地落了下去,自己的屁股先一步开了花。
“你怎么在这里?”
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顾琳琅惊喜回头:“傅大人?”
昏黄的烛光下,傅璟宁有些虚弱地倚在墙壁上。
顾不上摔得稀碎的屁股,顾琳琅一骨碌爬起来奔着傅璟宁冲过去,又突然想到什么,警惕地在一丈之外的距离停了下来:“你真是傅大人?傅璟宁?”
“不然呢?我还能是谁?”傅璟宁艰难地正了正身子,“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琳琅将信将疑,索性凑上去,扳着傅璟宁的脑袋在耳后便是一通乱摸。
傅璟宁挣扎着要躲,奈何浑身上下使不上一点力气。
没摸到什么不该有的东西,顾琳琅终于放下心来,铁砂掌再次呼了上去:“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傅璟宁:“……”
“你怎么了,受伤了么?脸色怎么这样差?”顾琳琅又紧张起来,将傅璟宁上上下下查了个遍。
傅璟宁艰难地抬起手向上指了指,顾琳琅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只见重新盖起来的石板缝隙中卡着一根竹管,正突突地冒着薄烟。
怪不得一进来就感觉里面味道怪怪的。
“‘软骨香’!这种下三滥的玩意儿,小爷我好几年前就不玩了!”顾琳琅骂骂咧咧地从怀里掏出几只白瓷小瓶,在里面挑挑拣拣一只出来,倒出两颗黑乎乎的药丸,自己先吞了一颗,又将另一颗递到傅璟宁唇边。
“这是什么?”傅璟宁蹙眉。
“百毒不侵丸。”顾琳琅信口胡诌了个名字,见傅璟宁一副半个字都不相信的模样,笑嘻嘻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叫什么,老四研究出来的,对付这种‘软骨香’、‘离人醉’之类的迷药,有奇效!”
见傅璟宁一张脸又要拉下来,顾琳琅砸了咂嘴,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好了好了,不要那么记仇嘛,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不是?”顾琳琅哄着傅璟宁服下药丸,“吴哲可是欺负你了?”
傅璟宁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没有。”
“量他也不敢!”顾琳琅冷哼一声,“那他将你关在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作饵。”
“饵?是哥舒大人?”顾琳琅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吴哲这些年似乎从未做过有损大唐的事,你为何非要将他逐回突厥?难道真如他所言,是因为与哥舒大人的个人恩怨?”
“算是吧,”傅璟宁沉默片刻,“个中缘由,非一句两句能解释得清楚,总之,我这个河西节度使,远没有你看起来那般风光。”
“行,那我不问了,我们先想办法出去。”顾琳琅从善如流地道。
“你还是没回答我,怎么会来这里?”
“明摆着是来救你的嘛!这还用问?”顾琳琅捂着屁股站起来,在不大的地窖中来回踱着步子,这里敲敲,那里叩叩。
“不用费力气了,只有上面一个出口,昼夜有人把守。”傅璟宁身上似是恢复了些力气,小幅度地活动着手脚。
“那便只能赌一赌了。”盯着那出口看了半晌,顾琳琅叹了口气。
“赌?赌什么?”
顾琳琅回过头,邪魅一笑:“赌吴哲对吴夫人的感情!”
第二日,细细碎碎的阳光透过石板的缝隙洒下来,斑斑驳驳地落到顾琳琅脸上,傅璟宁僵着被她枕得发麻的手臂一动也不敢动,侧脸看她的睡颜。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顾琳琅眼睛的形状很好看,长长的睫毛有些卷曲,在眼睛下方投下两团小小的阴影,鼻子小而挺,不薄不厚的唇微微张着,安静得不像她。
头顶的石板毫无征兆地被人掀开,刺眼的阳光突然射进来,傅璟宁眯了迷眸子,顾琳琅不瞒地嘟囔一声,凭着本能往阴影处挪了挪,却被吴哲一声怒吼惊得彻底清醒过来。
“顾琳琅,给老子滚出来!”
顾琳琅揉了揉眼睛,待适应了光线,方才不满地抬头冲上面嚷道:“你给小爷熏了什么香?奶奶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叫小爷怎么上!”
吴哲低声骂了一句,四下望了望,纵身跃了下来,一只手轻车熟路地抓住顾琳琅的脖领子,只是还没走出两步,后颈便挨了一记手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厉害厉害!”顾琳琅由衷地叹道,“他这么大一坨,你怎么做到的?”
“少废话,有没有死不了人的毒药,给他服一颗。”
“你是在侮辱老四?他弄出来的毒药,就没有死不了人的!”顾琳琅舔了舔嘴唇,往远处挪了两步,“倒是还有些‘离人醉’……”
傅璟宁:“……”
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望着顾琳琅将那离人醉抹在吴哲鼻下,傅璟宁磨了磨牙:“过了今日,我不想再听到这三个字!”
顾琳琅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摸出吴哲身上的玉佩与出寨子的通行令牌,傅璟宁拖着顾琳琅飞身出了地窖。
顾琳琅将令牌留给傅璟宁,自己则拿了玉佩作信物:“他不仁,我不能不义,我答应给吴夫人瞧病的,你先到一线天附近找个隐蔽的地方等上一等,最多一炷香的功夫,我若没来,你便先走。”
傅璟宁直视着顾琳琅的眼睛,摇了摇头。
“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吴哲留着我没用,我若医好了他夫人,他一高兴兴许就把我给放了,这令牌也就是聊胜于无,见不到吴哲,他们多半不会轻易放你出去,以你的身手,闯出去应该不难,可带上我就不一定了!”
“你尽管去诊病,”傅璟宁不紧不慢地将地窖重新盖上,指了指旁边的茅屋,“我在这里等你。”
顾琳琅指着傅璟宁,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奈何时间紧迫,骂了声“死脑筋”便匆匆向尉迟氏所住的院子跑去。
幸而一路并未遇到什么人,想来是被吴哲提前支开了。
见到顾琳琅进来,尉迟氏仍有些别扭,顾琳琅倒像是将昨夜的情形忘了个干净,十分热络地打着招呼:“遇到些突发状况,吴将军急着去处理,便叫我自己先过来。”
见到吴哲从不离身的玉佩,尉迟氏倒也没有生疑。
托容似的福,这些年在三一堂见过的病患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耳濡目染,顾琳琅对这些常见的妇科病再熟悉不过。
仔细询问过症状,顾琳琅心中大抵有了数,大笔一挥,刷刷开了张方子,又清点着带过来的药材:“茵陈、土槿皮与赤芍这几味不常见的我带了些,其他几味突厥应该不难寻到,还有一味蛇床子散,瓜州城里的百草堂便有,隔日我托人送过来。”说罢又笑着加了句,“夫人若是不放心,可以再找个信得过的大夫过过目。”
“自是信得过的,”尉迟氏颇有些不好意思,“那位傅大人……”
“傅大人挺好的,夫人放心,我先走了!”顾琳琅一刻也不敢耽搁,胡乱将褡裢抱在怀里,便向之前的地窖狂奔而去。
顾琳琅刚靠近地窖,傅璟宁便听到动静闪身出来。
“前面的灌木林中有条小径,我们先出寨子,再从外面绕到一线天,跟紧我。”
顾琳琅紧张地点了点头,一步不落地跟在傅璟宁身后。
灌木丛中的小径并不长,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眼看前面便要出了寨子,傅璟宁示意顾琳琅先停下,自己则紧走几步,准备探一探外面的情形,谁知后面的顾琳琅也快步跟了上来。
此时傅璟宁方才意识到不对劲——顾琳琅这一路也太安静了些。
联想到之前顾琳琅与他说的“面具人”,傅璟宁霎时惊出一身冷汗,猛地转身,与此同时,一把锋利的匕首从身后刺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