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正康站在沙漠正中,看着西面赫赫的天人交战。
他是来帮向羽妾的,按照约定,现在差不多正月都要过去了,他也是早早赶到陷空山附近。这个时间点他掐得很准。
说来搞笑,他貌似在天劫化身里看到自己了。
……
天劫化身大多脆弱,只不过是一个影子,一个借着天雷投影在现世的时空皮影,是泡沫在树叶上鼓起来的,填满灰尘的轮廓,不要畏惧它的光,不要畏惧被灼伤,畏惧和胆怯才是落败的真正原因。
向羽妾的心里未尝没有对这些前人后者的恐惧,一种对自我的否定。
她向羽妾何德何能,可以与这些盖世强者对垒?她真的配吗?她是随波逐流,没有过去,没有未来,自己的力量来源于巧合,剥去这一切,她究竟是向羽妾还是四御花,抑或是小蛮娘,甚至是那个被她吞噬了真灵的七仟坞弟子?
这样一个比泡沫还虚无的人,怎么能与世间顶尖的豪强媲美?
是命运,是老天赐予她一切,现在这一切都被收回,向羽妾认定的真正的力量是用汗水和时间换来的,而不是靠一个突如其来的贵人赐下功法,再被一个邪教俘虏后的因祸得福。
向羽妾每挥出一拳,心里对自己的怀疑和否定就越浓,哪怕她的拳头没有减慢丝毫,她的大脑也处在极度的亢奋和空明,可这种怀疑的恐惧还在加深,这是问心劫,是心魔。
眼前一张张面孔似乎变成记忆里的一张张面孔。
向羽妾挥洒自如,接下天劫化身的招数,反手将他们打爆,一切似乎行云流水,似乎胜利就在前方。可离胜利越近,她发现自己的存在就越浅薄。
赢了又如何?她是为什么而一直坚持到现在的?为了守护家人?家人已经死了。为了主持正义?她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是为了恃强凌弱,为自己谋求利益?也不是。
过去被斩断,未来无希望。只剩下现在存在的一具空壳。向羽妾甚至不如四御花幸福。
向羽妾的心里终于开始浮现犹豫和恐惧,她对自己说,不应该想这些。不可以想这些,这些会让自己的拳软弱,软弱就是死亡。
可是,既然活着已经没有意义,为什么还要坚持?
那个人对自己说,“不要醒过来”,是否也有这样一重涵义?
天劫长河里,一尊三头六臂的大魔浮现,刹那间猩红的色彩就弥漫了天际,无边星辰仿佛坠落如雨,大破灭、大劫难的气质散发出来,叫人望之丧胆,七仟坞躲在荒隐大阵中的弟子们纷纷尖叫疯狂起来,他们受不了这光的照耀。
终于,向羽妾的拳停滞下来。她在这种时候,油然而生一种宿命感——自己会死在他的手下。
知非真仍旧盯着向羽妾,几位司命给他传音,叫他早做决断,是救是杀,赶紧敲定下来,莫等这个女人真的渡劫成功,到时候人家或许就看不上七仟坞了,而且还更难杀。
【吩咐下去,开启护山大阵,杀了四御花!】
大主仪们开启阵法,一刹那六百多套法宝从中飞出,这些都是门派多年经营的积攒,就像是无人机一样蜂拥而起,朝向羽妾打去。
与此同时,天河中,赤天魔主的投影也挥动手中金刚杵朝下砸来,劲风如鬼啸,亿万赤鬼长歌,如击钟鼓,如天马奔行,浩浩无垠,锋芒未至,已先声夺人。
腹背受敌,向羽妾在极度的,对死亡的不甘心中,挣脱了心魔。
“我的路,我自己走,我的命,也只有我自己能取,要杀我,你们谁都不够资格啊!!!”
向羽妾猛然竖掌插入自己的膻中气海,仿佛是在自戕一般,但随着她抽出手掌,气海中的磁核猛然暴露在外,从她身躯中脱离,极速扩张起来,她的身躯则不断坠落,向下,知非真飞身上前去将她的躯体接住,这似乎已经是一具空壳,气息微渺,神念断绝,只有生命力极强的躯体还在不断愈合。
他的眼泪止不住就流了下来。
半空中,庞然的磁场中,明亮的人体轮廓成形。
知非真茫然抬头,看到这样的景象,他大喊着“是法武合一!是元神出窍!这条路能走通!四御花,你的道路不是死路,回来吧!”他高举着她的尸骸,就像是等待明珠坠入匣中。
向羽妾的魂包裹在法意中,拘束着光和磁铸造了武道元神,这是短暂的光晖,就像是燃火的蝶翼,在微小的时间里释放剧烈的光,向羽妾朝下一拳,击飞七仟坞的法宝洪流,向上一拳,打破赤天魔主的金刚杵,再飞起一脚,击穿投影,直接打入天劫长河中。
世界上再难看到这样强烈的光,世上再难看到这样炽热的风,在这样精致微妙的道术世界,何曾有这样一头猛虎,区区一个被时代淘汰的无名的孤魂野鬼,被天道铭记的第一个武人。
鹿正康在远方,现在,他站起来,显化三头六臂的法相,朝着七仟坞迈进。
是时候接走向羽妾的身躯了。
知非真仰着头,张望着,眼球被灼烧地剧痛,他想去看看究竟如何了,可身为敌对者,他不能去,身份是什么禁法魔咒一样把他死死钉在祈神居所在的山头上,他变成这里的一颗松树,挂着自己似乎爱过的人的尸体,除了张望,就只能看着微微被点燃火花的心脏一点点变冷。
九天上的云慢慢散开了,那条时间的河流也被燃烧殆尽,震荡的空气安静下来,远方地平线似乎还传来回音,也很空无,在一切都平静后,点点的光雨不停自半空落下,是小白蝶的样子,星辰已经落幕,东方的天际冉冉升起一轮灿灿的朝阳,世界再次重现光明。
知非真惧怕这光,他恐惧,每一次看到太阳升起,他都是悲哀的。
世界仿佛融化,就像是坍塌的雪堆,他举着向羽妾的身躯,她是这黑白世界里,除了太阳外唯一的光彩,她仰躺着,被一双手掌支撑着脊背腰椎,四肢很松弛得下坠,头颅后仰,灿烂的乌发也垂落下来,随风,发梢轻轻拍打知非真的脸颊,被泪水沾湿。
她似乎侧过头来,俯瞰着他,一双漂亮的眼睛半眯着,隐约带着笑意。
知非真等着她的真灵能归来。
天边,随着太阳升起,鹿正康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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