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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了。
六点放学,在九月份的江南,这个时候,太阳坠在西面,浓郁香甜的阳光在江浙市的玻璃幕墙上聚焦、分射,在太空中望下来,这里有一个橘红的光斑,而身处城市的街道中,在合适的角度看去,地平线一道弥天极地的光柱射来,能有种被打得通透的错觉。
在光线过强的时候,这些高楼的玻璃幕墙会自动调节成哑光模式,以免造成过强的光污染,乃至避免在外行动的公民产生目眩。
鹿正康不知道高中部那边是什么情况,不过春华区随处可见高大的常绿乔木,它们切割了这些过分强烈的暮光,大家骑上代步车,躲在林荫里,眼前能见到的,是光束,斜斜的光束,大片、高低、远近、清晰、昏晕。
光的热,暗的冷,天地的光仿佛筛网,细细的经纬切割人的触感,能让软弱的人就此溶解,把形骸放醉,在金色的世界里。鹿正康侧头,右侧后方的苏湘离,她坐得端正,目不斜视,光斑倏忽游弋在她的剪影上,如水波潋滟在一块冰鉴上。
他陡然有些窃喜,悄悄放慢车速,落在她身侧了,鹿正康笑眯眯地抻着脖子,那模样看着可讨人嫌了,苏湘离横眼瞪了他一下,却忍不住被他的姿态逗得笑出声。
她在代步车上摇摇晃晃,于是有一个巡逻的警备机器人不动声色跑到她身后去了,免得她真的摔伤。
鹿正康的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他没有理会,只是对苏湘离招招手,加快车速。
苏湘离看着他不时回头张望的背影,突然消气了,也提起车速,身后的机器人追了两步,便转身离开。
汹涌的车流在一个路口分流,鹿正康所在的这一波基本都是去向食堂,而要离校的学生们,正要去火车站,转车到校门前的公路。
一切都会是井井有条的。
周平与张英轩在半路上跟住了鹿正康二人,他们四个老朋友扎堆,而慢慢的,邹家齐与胃肠菌不知又从哪里杀了出来,周平的室友也紧随其后,苏湘离的室友们也匆匆出现过一下,这位的小学同学,那位的同桌好友,在这个学校的第一顿晚餐,不知不觉成了聚餐,到了离教学楼最近的第六食堂时,他们已经是十六个人一块儿了。
食堂的桌子可以移动,自行拼接,十六个人聚在一起,认识的,不认识的,大家只尽量与亲近的伙伴说话,自然会有不合群的,默默在角落里吃饭。
手机点餐,机器人送餐,这一顿饭吃起来真有下馆子的气势,只可惜是分餐制,否则就有过节的气氛了。
这是唯一一次,唯一一次,能有这么多同学,认识的,不认识的一起吃饭,大家讨论今天的上学初体验,吐槽这个老师,埋怨黑板上张贴的奇怪标语,说到课桌柜的时候,所有人齐声叹气,觉得太丑了,把好好的课桌都变成办公桌了,虽然使用体验出色,但上半身太空旷,下半身又被拘束着不能有太大的动作幅度,很别扭。
吃完饭,鹿正康托张英轩把自己的书包带回寝室,别的同学基本都在教室把作业写完了,就他磨磨唧唧不想动手,所以放学时候揣了一包作业。苏湘离不搭理他的时候,他只是坐在座位上翻语文课本,懒懒散散。其实今天他有很多作业要做的,数学老师给了他一份测试卷,叫他尽量写完,最好在下周一前上交。
属实残忍的一老太太,从来对自己布置的作业量没有逼数。
苏湘离和室友说说笑笑打算回寝,却又被鹿正康拦住。
“呃,苏湘离,过来一下。”
“什么事情你现在说呗。”苏湘离歪歪头,她越来越难对付了呢,不再是当初那个会一直粘着鹿正康的小姑娘了。
鹿正康舔舐到自己唇荚上的焦急味儿,在那么多的围观下,他想起导游机器人和班主任所说的不准早恋。
不是,我不是早恋,我是在关心苏湘离。
鹿你究竟有多关心她?
“我想和你一起去散散步,好吗?”他在这一刻无所畏惧。
苏湘离急忙从人群里飞出来,跑过他的时候,悄悄扯住衣角,鹿正康对被惊呆的众人点头笑笑,转身跟在她身后,一路狂奔。
苏湘离很快被追上,鹿正康在她前头,她勉力紧跟,但不多时就有些脱力,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夕阳的光越来越暗,他在黑暗与她的目眩中,若即若离。
“慢点!”
她呼唤,竭力奔跑,但似乎距离还在扩大,他的背影溶解在昏黄里,校区的行道树在晚风里抖擞,簌簌有声。
“等等我!”
这样的奔跑,好不公平。
鹿正康一个转身,张开双臂,苏湘离摔进他的怀中。
“到了。”
苏湘离气得在他身上挥拳击打,却只叫鹿正康发出没心没肺的笑容来。
“刚才食堂门口有校区地图,我看到这里有个湖,就带你过来了。”
苏湘离侧过头去,波光潋滟的湖面仿佛跃动着碎金的黑色绸缎,天边的夕阳正在温柔吻别地平线,高低的楼柱在大地与水面静默生长,一切死亡的在此时都是鲜活的。
而一切鲜活的,苏湘离看到鹿正康的左颊浸润着金光,他的眼中闪烁着的是太阳,一片粼粼的海。
她有些羞赧地垂首。
鹿正康歪歪头,“你和学校申请特长生了没?”
“嗯,过些天就有通知下来。”
“到时候你每天就上半天课了。”
“怎么,怕我学不会啊?”苏湘离又重新变得气势汹汹,她双手叉腰的模样,果然还是当年那个高呼面条神的放肆女孩。
“我申请去学校保健室当班了。”
“咦?什么时候?”
“你看,你一点都不了解我。”鹿正康心里畅快,今天去办公室的时候特意向班主任申请的差事,还用老中医之握来了一波物理说服,就是为了苏湘离以后每天练舞后,有正当的理由,和正当的场所给她缓解疲劳。但他表面上却还故意很做作地露出委屈的模样。
苏湘离一脸嫌弃,轻声说,“你把头凑过来。”
“干什么啊……”他仍旧在得意着走神,便很顺从地略略俯身,与她平视。
苏湘离伸手,放在他的头颅上,慢慢揉搓,她心里浮现出那个名为母亲的女人的脸,她复述着母亲曾经的话,“不要难过了哦,安慰安慰你啊。”
有紊乱的热气喷吐在鹿正康的眼睫毛上,他感到眼球被刺了一下,忍不住眨眨眼。
“谢谢。”
鹿我和你感同身受的,你忘了吗?
鹿正康站直了,苏湘离的手还跟着他的头颅,于是她踮起脚来了,被他一把楼柱。
“谢谢,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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