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大岳瑶常有着一身古铜色的皮肤,身上还未有伤痕,看着年轻健壮,好似是一头青幼的老虎。
他对鹿正康有很大的敌意,不过出奇地没有直接喊打喊杀。
“你要对我手下留情吗?”
少年闻言冷哼,“区区鹿妖,我只是怕误杀好妖了!待我观察你几天,确定了你善恶后,另行决断。”
这时候的大岳瑶常,正义、高洁、顽强,简直是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至于到后来的狂猛战神,中间不知历经了多少苦难和心酸。
此时,昙花镜浮现,太吾兮兮等人鱼贯而出。
剑冢所在的大湖已经变成一片平整的荒原,这样改换地形的战绩,不由得叫人想起那雪域伫立的小须弥,正是当初佛子神掌的遗迹。
白子墨眉头微舒,同大岳瑶常打个招呼,剑客的风骨傲然桀俊,让这位小异人很是认同,收起了手中阔剑。
白子墨道“七座剑冢,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座了,此战若毕,恐就到了相枢出世的时候。”
太吾兮兮点点头,“不错,我有预感,马上就到了终点啦。”
道士对鹿正康稽首,“恳请佛子等候七日。小道有要事需在剑冢全部解封前完成。”
鹿正康对王平安的打算心知肚明,提醒道“你可知,这样的后果是如何?寻常人也就罢了,但太吾毕竟魂魄有异,强行召唤前世荫蔽,恐生变数,届时她若不再是她,你又奈何?”
王平安很平静地说道“她的安危是最重要的。”
太吾兮兮默然,看到鹿正康颔首同意了道士的请求。
小妹注视着王平安一步步走到身前,她强笑道“我的命运,你能承担吗?”
“我能。”
“但我不想打扰她。”
“你就是她,有什么两样呢?”
“你要知道最坏的结果。”
王平安露出自信的笑容,而眼中殊无喜色,“我然山真传,皆得前世造化,借由轮回台之力,召神驱鬼,无往不利。千百年未出差错,你不要担心,就当是打坐七天。”
术数之道的最高成就之一——轮回台。
以祭祀之礼,唤回前世遗泽,提升资质,超拔功力,灵妙非凡。
每多一世轮回,宿命反哺之力就多一分,前世愈强,效用愈大。
这是逆天改命的力量。
王平安得佛子看重,已经被内定为然山下一任青琅主,再说太吾兮兮本就是佛子身边红人,有望成为第十五位尊者,然山众人巴结还来不及。所以让小妹用一次轮回台,本就不会受到任何非议。
然山玄仙峰瞻星洞,轮回台所在处。
当代青琅主马镇主持祭礼,掌门师叔直证子连带三位仙师八位青琅护法一齐参与,这般场面是前所未有的。
王平安站在洞外旁观,他的师父摸着三绺长须,同他掰扯闲聊。
“平安小子啊,你跟着佛子有没有学到一招半式的?”
“没有。”洞内的祭礼开始了。
法器齐鸣,祷辞大作,混成一团杂音,翻滚在洞窟内,在山体的孔隙里冲撞,整座玄仙峰都好似一个巨大乐器,鼓噪着强音,远远传递出去。
老道啧了一声,“你这小娘子武功不到家啊。她就是当代太吾?”
“明知故问。”
“嘿!小子,怎么同师父说话的!我问你,明明可以让那佛子独自把相枢解决了的,大不了把那伏虞神剑给人家嘛。”
“伏虞神剑只有一个剑主,非得上一任死后才能继任。”
“唉,你们跟着佛子,不会出意外的啦,多在一旁念几句鹿缘菩萨慈悲就好咯。”
王平安嗤笑,“老头,你太不了解佛子。”
“你的意思,佛子其实不是好人?”
“我的意思是你别妄议菩萨。”王平安搓搓手,太吾兮兮已经入定了,“佛子他当然很慈悲,不过他的层次太高,我们就像一窝蚂蚁,佛子怜惜我们,要在筑屋前把咱们都挪到一个新的窝里。那人家把新的蚂蚁窝都造好了,咱们老老实实过去就行了,至于中途出什么幺蛾子,都是咱们自己的错。”
老道眯着眼,“可我看那所谓的断业邪佛怕不是同鹿缘菩萨有什么关联啊。”
“蚂蚁不想着自力更生,全等人送食物,这本就是自己该死。”
王平安把一切都看透了。
佛子其实从未隐瞒什么,高高在上而又心怀怜悯的棋手,这就是道士对鹿正康的看法。
越是了解相枢,就越喜欢佛子。
相枢要把棋子都吃尽,而佛子却打算直接换一个棋盘。双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
王平安合十礼敬,“南无鹿缘菩萨,保佑我妻太吾兮兮平安无事。”
平安,兮兮。
……
风雨飘摇的小船上。
太吾兮兮看着一个女子立在船头,同自己的阿爷有说有笑。
那女人长得同小妹一模一样,老叟根本没有意识到,那不是伏兮兮。
太吾兮兮大喊,可发不出声。
想移动,可无法移动,连视角都无法偏转。
她熟悉小船里的每一个物件,她仔细审视周围,这才意识到自己成了船舱神龛里的妈祖雕像。
黑云如夜,骤雨激浪,潮头一大片金光闪烁,飞出几条狮面蛟龙,张口一扑,把小船撕碎。
伏兮兮看着阿爷没入深海,他苍老的,遍布青筋的手臂徒然抓取几下,召来的却是蛟龙的噬咬,血水混着海水,冲刷在妈祖雕像上,太吾兮兮简直能品尝到那种绝望的滋味。
而那女子,她站在蛟龙的头顶,面容模糊于惊雷闪电中。
……
小妹坐在屋檐下,一群尼姑在清扫院落。
庭间树片片掉落枯叶,这些飘飞的黄叶好似珠帘,帷幔一般,透过着断断续续的障壁,就能看到青衣的比丘尼们持着笤帚游弋,她们在做什么?
扫地吗?
将自然的物体归拢起来,收纳进自然里,有何意义?
太吾兮兮苦思冥想。
她们的行为是在浪费时间吗?
不过尼姑庵是人造的,那么在人造的事物里进行活动,似乎就是很正常的,本就非自然……
什么是自然呐?
……
山峰隆起。
大海漫灌。
太吾兮兮哆嗦着,看到天上奔行的冰川,那一具具尸体,哪怕是在厚厚玄冰之内,还是那么熟悉。
阿爷、平安、墨墨、佛子、小异人们。
酒楼的伙计、大厨、掌柜。
厨道学院的同窗们。
路上偶尔遇到的行人。
以及自己。
以死亡之躯眺望死亡。
……
“你看懂了多少?”
太吾兮兮茫然得与眼前的女人对视。
她好高大。
一个女性,完美得像是天人,她,还是祂?
好像佛子啊。
女子又问了一遍。
太吾兮兮茫然摇头。
“那你没用了。”
女人冷笑一声,伏兮兮跌入黑暗,被泥泞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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