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娘心疼得眼眶凝满泪。
“昭儿,这些年来,你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你身上不但有天兰花剧毒,还有很重内伤。天兰花乃冰寒剧毒,此毒不清,就会每逢初一十五蔓延你全身,让你如在冰窖,寒砌入骨。这般身子,若不适当调理好,随时会一命呜呼的。”
苏婉娘精通药理,易无肇也自知无法隐瞒下去。
他扬起苍白薄唇,生疏地轻声安慰苏婉娘。
“娘,没事的。我只是意外中毒受伤,已寻得解药,且一直都在调养,假以时日,就能好过来的。”
那一声“娘”,让苏婉娘又喜又悲,两行泪水又流淌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
“十六年了,我终于又听到你叫我一声娘!我足足等了十六年!”
易无肇心如刀扎,声音越发沙哑,哽咽着又叫。
“娘,是我。昭儿回来了。”
苏婉娘伸手搂住他,紧紧拥抱。
“儿啊,我现在明白了。你已经回来很久,你一直就在我们家附近,你还时不时偷偷来看我,对吗?我已经奇怪很久。为何总觉得有个影子时不时出现在房间附近,那都是你,对不对?”
易无肇只能点头承认。
苏婉娘道,“天兰花剧毒虽能解,但残余毒性却会在体内久久不散,彻底解毒唯一的法子,就是隔日在含硫磺的温泉水中浸泡,要足足一年以上,残余毒性才会彻底消除。梅花山上有一出硫磺温泉眼,附近有温泉池名青梅泉,所以你近段时间都在那里泡养,偶尔就会过来看看我们。对吧?”
苏婉娘已弄懂来龙去脉,为何近几个月家里时不时有怪事发生或黑影经过,原来都因易无肇的到来。
其实从苏婉娘当日蛇毒清除醒来后,她便一直怀疑是自己儿子回来了,因为她明明在睡梦中听到有人喊她娘亲,还有人给她把脉。
后来,家里怪事时有发生,苏婉娘就更确认自己的判断,但她也纠结犹豫,为何他回来了却不敢现身呢?他究竟是人是鬼?
而今日,一切终于真相大白。
捉住易无肇的手,发现他手臂上的胎记时,苏婉娘已经肯定:他的大儿子易昭珩没有死,他回来了!
易无肇听苏婉娘已明了一切,他也不能再隐瞒,只点头道。
“恩,我的确在用青梅泉浸泡解毒,已经有一段时日,偶尔经过此次,会进来看看。”
苏婉娘长叹一声,紧紧握住他的手。
“儿啊,这些年来,你到底去哪里了?你九岁那年消失,到底是谁带着了你?这些年,你过得怎么,发生过何事情?娘亲都想知道。娘亲都要知道。”
望着眼前的母亲,生活重担已使她过早地失去往日的绰绰风采,粗糙的皮肤,满头银发,使人觉得她比实际年龄大得多。
易无肇狭长俊眸闪过心疼,吐出真言。
“并非我不愿见你,只是我不能。”
“……”
“为何不能?这些年来,你究竟发生何事?”苏婉娘急急追问。
“对不住,娘亲!我之前已经忘记了您十六年,是几个月前,才突然想起您,重新记得我自己是谁的。”
“那你这些年来究竟发生何事?”
“……”
易无肇顿了顿。
与苏婉娘相见的场景,他其实也想象过,心中早打好了能让老人家相对安心的腹稿……
“九岁那年生辰,我正上山采果子。却被一疯婆遇见,那疯婆说我是她的儿子,一下就将我卷走。为了不让我哭闹回家,她给我吃下一味忘情药。吃下以后,我便将九岁前发生的所有事都忘记,再也不记得梅花山上的这个家。”
“后来,那个疯婆子被仇家追杀,她带着我逃亡,走遍大江南北。一年后,她被仇家重创,临死前,将我托孤给我的师傅。”
“之后,我师傅养大了我,是他教我功夫。他是一个镖头,我一直在他的镖局下做事。今年夏天,有一次出镖,我意外中毒,并掉下山崖,才落得如今一身病根。也因为当时掉下山崖,摔坏脑袋,我才重新想起九岁前发生的一切。于是冥冥中注定般,重新找到这里来。”
“时间相隔太久,我心中又惊又恐,根本不敢上前相认,才会戴着面具,偶尔流连在屋外。直到今夜被你们发现。”
这个故事亦幻亦真,内容有真有假,苏婉娘跟着他说的故事跌宕起伏,也一时未能找到其中破绽。
苏婉娘长长叹息,更觉易无肇这些年经历崎岖,令她无比痛心。
她拍拍易无肇双肩,眼底盈泪。
“昭儿,还好,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既然你都想起来,那以后你就在家里住,别再离开娘亲了,好吗?娘亲一定尽力将你身上的毒全部清除,况且你若离开山上青梅泉,你也好不了。从今天起,你就留下来吧。今夜年三十,是个大日子,我儿终于回家了!”
“……”
易无肇任由苏婉娘抱着,眼底流离着迷惘复杂的光芒。
他不应该留在这里,他的存在,会令这个家充满危险。
可面对老母慈爱渴求的目光,易无肇却怎么都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他想,如今正是新年,或者就先留在这里,让苏婉娘开心几天吧。
至于之后的事情……
如今只能见一步走一步。
另外,今夜还要先堵住方柚的嘴。
她是这个家里唯一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
……
半个时辰,苏婉娘拉着易无肇出来了,他依然戴着那个面具。
这段时间,方柚也没有停过。
今夜是年三十,今晚的大饭都还没吃完呢,既然婆婆儿子回来了,大饭当然还是要吃的,于是她便将所有菜都拿去热了一遍。
“婆婆,兄伯,你们都出来了?来,快来吃大饭啊!饭菜我都热好了!”
方柚积极地招呼着大家过来吃。
“……”
抬头望见方柚脸上那明媚甜蜜的笑意,易无肇明显顿了一下。
“来,昭儿,快来看看你的弟妹和侄子侄女。”
弟妹……
易无肇英眉轻抬,抗拒地抿了抿唇。
苏婉娘当然是高兴的,拉着易无肇跟大家介绍着。
易凡易芸还是孩子,因由也还没弄清楚,只生疏地坐着,苏婉娘要他们叫什么,他们就叫什么。
方柚疑狐地看着易无肇那张假脸,也不便说什么,就一直客客气气地吃完了这顿饭。
苏婉娘和姜大娘却是前所未有的高兴,她们两人甚至喝完了一坛青梅酿。
一顿饭下来,已是深夜。
孩子困了,苏婉娘醉了,各自都回房间,而姜大娘也去洗碗。
……
方柚知道易无肇今晚要留下,便主动申请整理客房的任务。
客房不大,但稍微整理一下还是能住的。
方柚边收拾边心中腹诽,这房子简陋,可人家易无肇以前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这种环境,他住得惯吗?
正在想着,抬头便撞见了易无肇那张目无表情的假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