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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她觉得建筑是活的。

    废弃的城市, 像废弃的躯体。南京经历过三次屠杀,白骨成聚如丘陇,他们杀的不是人,他们杀的是南京。白人登陆了美洲大陆,2500万人死于种族灭绝, 他们灭绝的不是印度安人, 他们灭绝的是美洲。

    这个世界上,没有哪种动物,是人这样可怕的东西。

    狼会留着羊繁衍, 羊会留着草栖息。只有人类,互相灭绝。

    ……

    陈利亚好像很忙的样子,藏书馆之后就再没看见他。地上铺着长毛地毯, 李维多半躺在上面, 慢慢翻着那本《罗马共和国的衰落》。窗外上海灯火通明。一个死去又重生的城市。道路像巨大的欲.望的管道,从南至北,从东到西。

    晚上九点, 她例行接到壬羡的电话。这个美人说自己正在美容院做海藻面膜, 因为脸上“又有了一条干纹”,而且她的睫毛松了,想再种一次, 她的皮肤不明亮了,要再做一次。

    “钱够么?”

    李维多漫不经心地戴着耳机, 对何壬羡和郑阿二, 带着对常人没有的耐心:

    “不够, 我提前把上次的钱还你。”

    “不急。”

    何壬羡说话声音不知怎么有点含糊,还有点沙哑,情绪却很高的样子:

    “你怎么还不回家呀?”

    “我在出差。”

    “在哪出差?”

    “公司附近。”

    何壬羡“哦”了一声,半晌:

    “那你不能和我一起脱毛啦?也对,你身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毛,连下面都没……等等,你是不是瞒着我做了全身激光永久脱毛?说好一起的呢?”

    李维多:“……”

    她什么时候和她说好了这种事?而且她下意识觉得,在这个房间里谈“下面”毛不毛的问题,有点危险,容易放出什么不得了的怪兽。

    但隔壁不至于听到她耳机里的声音吧。曹品说过这间公寓里的所有墙壁都是隔音的,她还特意选了隔音好的降噪耳机。

    “我可真羡慕你。”

    何壬羡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一旦成为完美主义,就会在所有方面成为完美主义。抗衰,减压,塑形,美容,没完没了,我连拉屎都时刻准备着香水和眼线膏。有一段时间,因为王元说我的毛色太黑,我每次做.爱前都要用蜜蜡给下面脱毛,哪怕我心里知道我不仅不爱他,还有点看不起他……真是作孽,你知道蜜蜡脱毛有多疼吗?”

    李维多:“……”

    不,她不想知道。

    “可你就不用。”

    她声音忽然轻下来,大概是按摩师给她按得太舒适,她快睡着了,前言不搭后语,语气越来越低,像她平时喝酒后的梦呓。

    身边还有细微的风声,也不知道是在哪家按摩馆:

    “你不用,维多,还记得我们十几岁的时候,学校春游住帐篷,我帐篷里有蛇,跑来抱着你一起睡么?那时天气太热啦,你带我去河边洗澡,衣服一件一件脱下来,就像金针菇一样,又细又白,在月亮下发光,连胸都是……”

    “……”

    李维多手抖了一下,明智地扯开这个话题:

    “你声音不大对,好像哑了,喉咙不舒服?喝酒了?”

    “没有。”

    何壬羡嘟囔着说:

    “深.喉了。”

    “……”

    “超爽哦,就一点点疼,想试试看吗?”

    “……”

    不,她错了,她就不该和何壬羡扯任何话题!

    一墙之隔。

    他卧室的长毛地毯是定制的,过长的毛容易缠结,过短的毛不够柔软。把卧室一分为二以后,他的地毯也一分为二。

    陈利亚坐在地上,手边是一张实木的小几。茶水咕噜噜沸腾,他平静地翻过一页书。

    背后玩具熊看着他的侧脸:

    “Leah,你在想什么?”

    “格拉古兄弟党争苏拉□□和马略改革。”

    他侧脸淡漠似雕像:

    “不然呢,你以为我在想什么?”

    玩具熊:“金针菇?”

    陈利亚:“……”

    玩具熊:“或者喉头菇?”

    陈利亚:“…………”

    玩具熊:“您的肾上腺素又增加了,和刚才一样,为什么?想吃金针菇又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如果我能吃火锅,我也会觉得烫金针菇很好吃。”

    “……我是不是最近给你的数据量太少?”

    陈利亚抬起头:

    “如果你实在闲着没事干,与其浪费内存,不如去把所有藏书都按照现有位置编号做一个查询系统如何?”

    “好的。”

    玩具熊说:

    “可是为什么呢?老宅857362册藏书,你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记下每一册的位置,现在这间公寓不过十三万册,您根本没理由要特意建立一个查询系统,除非……”

    它恍然大悟:

    “除非是为了方便李可,不,李维多小姐找书吗?”

    “……”

    陈利亚放下书,就这样席地而坐,靠在床沿上,按了按太阳穴:

    “我的祖父,一生有几十位情人,我的父亲,八十岁了还在谈恋爱,我的血统里也应该没有痴情两个字,伽利略,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我陷入爱河不可?”

    “不是我要你陷入爱河,Leah。”

    玩具熊说:

    “而是你已经在河里,你都快溺死了。”

    “……”

    他们说话间,隔壁的闲聊也进行到了尾声。李维多生性谨慎,后半段就跑去阳台上说话了。不知电话那头那只讨厌的澳洲巨型乌贼说了什么,他只听见李可可叹了一口气,居然说,好吧,好吧,我现在过来。

    现在过来?过到哪里来?

    过来做什么?

    脱毛?

    夜风使人清醒,他却觉得无比荒谬。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她居然要丢下他这个失明的残疾人,半夜去赴别人的约?

    他给她付工资,她却要去照顾别人?

    没一分钟,李维多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大概是想和他请假。陈利亚平静地靠在床沿,又拿起那本书,冷淡地翻了一页,像没听见。

    李维多敲了两下,没人回应,料想他是睡了。可壬羡醉得太厉害,她到后面才听出来,她根本不是在什么按摩房,现在正一个人醉醺醺地躺在附近公园的长椅上。

    还好是附近。

    她给曹品发了短信,告知自己要出去二十分钟,想了想,又给陈利亚发了一条。

    他手边的手机,无声地亮了一下。

    陈利亚:“……”

    不是,她还真敢把他一个人撇在家里?他渴了怎么办?饿了怎么办?哪怕只有二十分钟,万一他找不到人,摔倒了怎么办?

    选择性忽略了他哪怕看不见,认路也比她强的事实。

    李维多收起手机,刚要转身离开,身后的门忽然被人打开了。

    男人头发微乱,像刚沐浴过,漆黑眼眸还带着一点水汽,就这样清清冷冷地站在木制门畔,淡漠道:

    “怎么了?”

    “我想请二十分钟假。”

    李维多说:

    “我的朋友喝醉了,就在附近,我把她带去最近的酒店,马上回来。”

    “位置。”

    “什么?”

    “我问,你那个朋友现在的具体位置。”

    男人看着她,轻声道:

    “上海治安很好?这点小事也值得你半夜跑出去?你就不会给我打个电话,让我派人去安顿她,非要舍近求远?”

    李维多:“……”

    可上海治安本来就很好啊,这点小事也值得她专门和她的老板打个电话,让她的老板专门半夜派人出来这么大动干戈?

    她想说不用,可男人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转身走到书桌边,拿出电脑,手指随便操作几下,已经把她方才打电话时的GPS定位截取调出来,发出去,没两分钟,一条短信加一张照片已经发回到他手机里。

    照片里正是喝醉的何壬羡。

    “派出去的人已经接到她了,她现在醉的不省人事,住宿地点安排在这里楼下的酒店。”

    “……哦。”

    他朝里走了几步,见她没跟上,又回头。

    “还愣着做什么?”

    他说,隔着三步的距离和一扇门,眸色像几点冰雪,落在她肩头,如墨浓稠:

    “进来,李可可。”

    “……”

    窗外是没有笙歌的夜,楼上是素未平生的月,楼下是四下无人的长街。李维多慢慢走进他的门,门自动在她身后“咔嚓”一声关上。

    陈利亚把手机扔进她怀里,她险险接住:

    “现在确认你朋友的安全了?”

    “确认了。”

    他从书柜上取下一套刀具,在书桌上展开。半晌,垂下眼眸,又问:

    “你们关系很好?”

    “还行。”

    只是还行么?

    陈利亚眼里映着一点灯和刀的影子,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伞膜乌贼。”

    “?”

    嗯?嗯嗯?玩具熊立刻百度了起来。事实经验告诉它,生物学的比喻黄,历史学的比喻骚,生物历史学合璧,打的比喻又黄又骚。是以陈利亚的话虽然向来隐晦,但它也从不敢掉以轻心。

    可李维多没在意,她看了眼挂钟:

    “您还有吩咐?”

    “有。”

    陈利亚转过身,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李维多不明所以,在他身边坐下。

    “把袜子脱了。”

    李维多:“……”

    李维多:“脱袜子?”

    “你的指甲,李可可。”

    他用酒精慢慢地擦了擦手里用惯的匕首,半张面容精致淡漠,手指修长无节,关注的却是与他气质截然不同的重点:

    “我不知道还好,但现在我知道了。让一个指甲这么长不剪的人躺在我一墙之隔,我会因为强迫症发作睡不着觉的,李可可。”

    李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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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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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顺便问下,这种程度的水,你们能感觉到在水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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