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酌又一次体验到了灵肉分离的轻飘感。
但与上次不同, 他身处一望无际的白茫之中,怎样都望不到尽头。
“系统?”江酌茫然呼唤道,“你在吗?”
下一秒,系统的声音就响起:“在。”
“这是哪儿?”江酌好奇道,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片海域, 之后的一切就完全没有了印象。
“主系统空间, ”对方似乎有些无奈,“还好我反应快, 把你的意识及时从身体里抽离了, 要不然你将成为我职业生涯中第一个非正常死亡的宿主,还是形魂具灭的那种……”
江酌打断它:“等等!我的身体呢?我的身体还在吗?”
江酌这才回过神来,他之所以会在主系统空间里飘荡, 不都是因为自己倒霉催地被炮–弹打中了吗!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你想看吗?”
江酌:“不想。”
系统:“就算想你也看不到了, 总之我们会尽量帮你修复好身体的, 让你能够尽快回到正常生活。”
“还能修复?”江酌震惊了,“虽然但是……我的身体应该已经被炸碎了吧。”
那炮–弹的冲击力极大,江酌觉得自己当时飞出去个几十米远没有任何问题, 单论这个高度, 直接掉海里都会被拍死。
“嗯……虽然你碎了, 但我们还是会努力把你拼起来的, ”系统诚恳道, “这个难度很大, 因为你的身体碎片只能找到一部分,所以……我们可能需要用别的材质补一补。”
江酌:!!
“放心, 还是和原来一样的,我保证沈暮不会看出来任何区别,”系统安抚道, 又挺起它并不存在的胸膛,“主系统可是万能的哦,本来我们不能干涉除了任务之外的宿主活动,但主系统看你太无辜了,就……”
提到沈暮,江酌心脏便猛然一紧,最后一刻沈暮惊恐到了极点的面庞在他脑中浮现,他问道:“我是只能待在这里?可以出去看看沈暮吗?”
“你只能待在这里,随便乱跑很有可能会让意识散掉,到时候你连哭都来不及。”
这个回答让江酌大失所望,他叹了一口气,颇为焦虑地在这片空间里晃荡起来,眼前挥之不去全是沈暮的模样。
沈暮……应该被他吓坏了吧。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
江酌死了,这个消息传到了江母那里。
虽然江母是个只爱钱的自私的人,但她和江酌好歹母子一场,养了江酌十几年,又看着江酌一直长到了二十多岁,要说没有任何感情,那也是不可能的。
她从戈伦星跑到首都星,眼底不知道是伤心还是熬了太久,红红的,像是哭过。
“连遗体都没有?”面对着前来迎接她的沈暮,江母开口道。
沈暮沉默着,点点头。
江母冷笑一声,不再去看他,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沈暮跟过去,站在她面前,低着头,明明是高大的身形,站在江母面前,却像是做错了事小孩子。
“听说江酌是因为你才死的?”
半晌,江母又开口了。
这句话像是迎头一击,沈暮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一干二净,他身体晃了晃,才勉强站稳:“我……”
沈暮本能地想说些什么,但思来想去,根本没有辩驳的余地,只能低声道:“对不起……”
江母别过脸,吸了下鼻子,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讽刺地笑了起来:“江酌也真是挺倒霉的,本来你都和他离婚了,他还是非得从戈伦星跑回去找你,现在好了……”
她的话没有说完,便寂寂地消散在了空气中。
江母的每一句话都把沈暮的心肝肺剜了个鲜血淋漓,他急促地喘了口气,身侧双拳攥紧,攥得指骨都在发痛。
“对不起……我真的、真的对不起……”
沈暮被一种浓郁而压抑的情绪压得难以呼吸,他怔怔地看着前方,像是丧失了言语的能力,翻来覆去,只会说一句话。
“不,”江母重新起身,摆摆手,“你不用向我道歉……我这辈子只爱自己,对江酌倒也没有多么深的养育之情,要真说起来,他死了,最伤心的应该是你才对。”
她看着沈暮,放缓了语气,声音竟然有些柔和:“你先照顾好自己吧。”
直到江母离开,沈暮一直都站在原地,没有动过。
微凉的晚风拂过他额前的发丝,沈暮望着前方,双眼却空洞莫测,仿佛燃烧多年后熄灭的深渊,除了灰烬再无其他。
他是元帅,这件事结束后,还是要回到军中,继续履行他的职责。
如同大多数人那样,他们对江酌毫不熟悉,其实也漠不关心,在听到江酌的死讯后会真情实感地为他难过一会儿,然后转脸又投入到自己的生活。
沈暮表现得与那些人并没有什么的区别,他的情绪始终没有出现过太大的起伏。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他愈发瘦削,那件纯白制服在他身上变得松垮,变得不合身。
莫兰来找过沈暮,说要再给他放一个假,让他好好调整,但被沈暮拒绝了。
他必须要不停地工作,一刻不停地工作,只有这样,沈暮才能不让自己陷入痛苦的泥沼,当精神和身体都疲劳到极致的时候,他才会短暂地忘记江酌。
沈暮又像是回到了刚离婚那会儿,他也是需要用训练来麻痹自己。
而两番心境却完全不同,除去难过,彼时的沈暮还是满心的思念与期盼,而现在只剩下狼藉一片的痛苦,和日渐坍塌崩溃的内心。
是夜。
气温渐渐凉了下来,寒风萧瑟,满地的枯枝落叶,天空都是阴沉昏黄的。
沈暮回到家中。
他确定自己现在的状态已经无法再照顾第二个生命了,于是把绵绵先寄存在朋友家,让对方帮忙看着。
灯光冷清,白得刺目,家里没有任何声音,沈暮走在地板上,拖鞋踏出的响动空空地回荡起来。
他脱掉衣服,制服落在地上,沈暮没有洗漱,直接躺到床上,关上灯,僵硬的脊背渐渐缓解下来。
黑暗之中,沈暮平躺着,固执地睁着眼,他眼底青黑浓重,嘴唇干裂,昔日的英俊潇洒,意气风发消失殆尽,此时竟像一张快要腐烂的白纸。
夜深了,沈暮却始终没有困意。
相反,一切被吞噬在白天声音,现在都清晰了起来。
急促如鼓的心跳声,悬浮车偶尔划破夜空的呼啸,稀疏的脚步声,还有风穿过林间,沙沙作响。
一切如常。
一切和江酌在时没什么两样。
沈暮的耳边渐渐浮出了细小的响动,仿佛有人在他耳边讲话,他瞪大眼睛,像是被扼住了咽喉,痛苦地大口喘息一下,翻过身,蜷缩起身体,用力堵住耳朵。
然而那说话声越来越大,直接电锯一般钻进他的大脑。
“毕竟你昨晚抱我抱得可是很紧。”
“你想做什么做就行,不管怎样,我都会配合的。”
“我们在一起吧,好不好?”
“我都想跟你生孩子了,还能不想和你结婚吗?”
“晚安,宝贝。”
……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沈暮嗓音低微,在床上挣扎着,五官狰狞到扭曲,无比渴望摆脱掉江酌的声音。
外壳一片片剥落,他早已腐烂的内心终于暴露在某个午夜,呼吸到了现实的空气。
他的手指在慌乱中插进枕头下面,指尖碰到白纸的一角,沈暮似是一个溺水者得到了浮木,无意识地将那张纸抽了出来。
昏暗的光线里,沈暮隐约看到了纸上勾勒的线条。
那是两个手拉着手,并肩傻笑的小人。左边是沈暮,右边是江酌。
结婚证三个大字,呈现出一种氧化了的暗沉血红。
就那一个瞬间,从脚底到发顶,都窜过一阵电流,酸涩从喉咙涌到鼻腔,沈暮浑身震颤,张大了嘴,眼泪夺眶而出。
“江酌……你去哪儿了啊,不是还说要和我结婚,为什么又不要我了……”
他把纸紧攥在手里,翻了个身,半张脸都埋在枕头上,沈暮死死揪住前襟,心脏绞痛,溃不成声。
他像是被主人抛弃在风雨交加街头的小狗,不知所措,只能茫然等在原地,心里却很清楚,主人已经不会再来找他了。
沈暮委屈地咬住床单,眼泪一路淌到下颚,吐出含混不清的话语。
“我好痛啊…江酌……你真的不打算管管我了吗……”
沈暮将纸贴在胸口,压抑的哭声最终变为嚎啕大哭。
……
……
“我可以给你放一个长假,但绝不允许你辞职。”
看着光脑上传来的辞职信息,莫兰面容严肃,深吸一口气,干脆给沈暮回拨了一通通讯。
打了三五遍,那头才接起来。
听了莫兰的话,沈暮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那就放假吧。”
“你嗓子怎么了??”沈暮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把莫兰吓到了,他的嗓音干哑粗粝,像是有一层磨砂纸铺在上面,“生病了?”
沈暮清清嗓子:“没有。”
面对着沈暮抗拒回避的态度,莫兰也拿他无可奈何,只能劝道:“沈暮,你想开一点……”
他的话说到一半,沈暮就单方面结束了通讯。
沈暮把智脑放在一旁,闭上眼睛,手腕搭在额前,滚烫的触感瞬间沁到皮肤深处,就连呼吸都是炽热的。
他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从这天开始,沈暮就卸下了之前的所有伪装。他不再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气沉沉,沈暮时常会在梦中惊醒,醒来时满脸的泪水。
醒醒睡睡,到了后来,沈暮就一直处于一个半昏迷状态,整个人仿佛要长在床上。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要死了,四肢灌了铅一样,头重脚轻,四肢冰凉,额头和脖颈却像是在火上烤过,温度一刻也没有降下来。
但沈暮觉得也挺好的。
只有在梦到江酌,梦醒了之后,沈暮才会想要多活一会儿,多做几个梦。
*
“怎么样?”
“……有点别扭。”
江酌试探着迈出了一步,又原地蹦了几下,“总觉得这不是我的腿了。”
“很正常啦,算起来你都快一周没有使用过自己的身体,不习惯也很正常,多走几步就好了。”
系统安慰他。
重新获得了身体的使用权,江酌无暇再去关心其他,整整一周没有见到沈暮,他备受煎熬,已经想得快要疯掉了。
也不知道沈暮现在怎么样……
有没有难过。
会不会哭。
是不是也一直在想自己。
无数问题充满了江酌的脑海,但他唯一能确认的是,沈暮所受的煎熬,只会是他的百倍千倍。
作者有话要说: 让攻复活很简单,给他开金手指就好了(主要是我想不出来……(顶锅盖逃跑
另外,评论区里还有人在问,可以去看三十三章作话,里面明确解释了身为触手的攻为什么会die掉,,网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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