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这画尺幅如此大, 凭什么给的这么少?”一个身穿半旧裙裳的女子,被绣房众人围在中间,声量却不见小了,依旧尖利刺耳。
“阿红, 你也知道我们不怎么收外面的图样, 也是看在都是帮中人, 这才网开了一面。再说了,那些俗艳的玩意还不知能不能卖呢,你拿去别处, 看人要不要。”张绣娘嘴上没一个脏字, 可是“别不知好歹”的意思却是分明的。
那女子却没那么好打法,呵呵笑道:“真当我是不晓事的雏儿吗?越是这种图, 骚客越是抢着买, 一副插屏就要上百两呢!占着布坊就觉得是自家的地盘了, 别是想克扣了我的钱,拿去中饱私囊?”
张绣娘脸色一变, 怒斥道:“你别血口喷人, 这儿可是帮里布坊,容不得你放肆!”
“我卖个画,放肆什么了?该多少银子现在给我, 我掉头就走。”阿红冷声道。
“你的画就值这么多,不想卖赶紧走, 没得坏了屋里清净。”张绣娘可没有退让的意思,讥诮道,“还是你以为自己是哪儿的头牌, 凭着个名号就能把画卖上价?”
这话可是有点狠了, 换个不性子柔弱的, 恐怕当场就要羞愧掩面,阿红却嗤笑一声:“我不是头牌,你倒是庙里的姑子,是不是一辈子没碰过男人,见到这种图就心里不舒坦啊?”
绣娘有不少都是终身不嫁的,生怕养孩子坏了手上的本事,这明目张胆的嘲笑,让张绣娘整张脸都涨红了,骂出了声:“自甘下贱的东西!你若是要脸面,何不画些别的,不事劳作也就罢了,还在这儿胡搅蛮缠。就这么多钱,若是不想卖,以后就别进这门了!莺莺,去喊人来!”
也不知是哪句话震慑到了那个阿红,她明显迟疑了一下,劈手夺过桌上放着的钱袋,转身就走,这次倒是没有再说什么怪话了。
见她这副模样,张绣娘冷笑一声:“没个正经营生,还敢在这儿放肆,以后她的画再减三分的价,没得不知好歹。”
这话的声音不小,那女子肯定是听见了,却连脚步也没顿一下,走的反倒是更快了。
等人都没了影,看了整场的冯菁菁才上前一步:“这是怎么回事?”
张绣娘差点都忘了还有外人,赶忙收了脸上神色,苦笑道:“也是赶了巧了,让你看了笑话。这阿红就是那个画海棠春睡图的,手艺还不差,但是人品着实不堪,每次都惹人气恼。”
冯菁菁顺势上前两步,看到了摊在桌上的画卷,跟之前的美人图还不太一样,这次是一副私会图,月上柳梢,人约檐下,画的精细不说,还很是有几分春情。兼之幅轴不小,的确可以做成插屏。
她没有评价那画,而是把话题引到了人身上:“她也是咱们赤旗帮里的人?怎么不去做工,反倒出来卖画呢?”
一听这个,屋里诸多绣娘都坐不住了,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这阿红可是从岛上下来的女子,听说之前就是窑子里出来的,可不是个简单人物。”
“就是,岛上那么多女子,不是嫁人就是去作坊里干活了,还有当护士、会计的。她就自个儿住,也不种地也不做工,谁知道抱着什么心思?”
“若不是帮里不让出去卖,说不定早就开起半掩门的生意了。”
“啧啧啧,就那走路的模样,一看就是个贱货!若是谁娶了,才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呢!”
“多半是在窑子里舒坦惯了,不愿操劳呗。”
一群人越说越不像话,张绣娘赶紧咳了一声,解释道:“这阿红听闻是最早从岛上下来的那批女子之一,攒了两个钱就办了女户,平日就靠画些图样赚点子钱。要不是县里的孙员外订了插屏,我也不愿收她的。”
这话一出口,冯菁菁就明白了,插屏是早早就订好的,说不定还是张绣娘给了对方暗示,想要这类的画。但是画出来了,又故作姿态压了价,也是仗着对方没别的生计,名声又不好,这才如此理直气壮。
不过绣坊里的生意,她不关心,冯菁菁只是皱起了眉,故作疑惑道:“帮里只要肯出力气的,总是能混口饭吃的,而且有些都当上了银行、作坊的管事。她应当也识字?为何不去做点文书工作呢?”
“一个女表子,谁肯用她……”
有个声音插了进来,也不知是谁说的,张绣娘瞪了手下人一眼,这才叹了口气:“帮主是肯体恤手下人,肯给大家一口饭吃。只是有些人生来就好吃懒做,不肯出力?兴许过些时日,就找个富户嫁去做小妾了。”
这话引来了一群人的赞同,她们可都是靠手艺吃饭的,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等人。冯菁菁面带笑容,也附和着点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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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阿红也懒得收拾,只把外衫脱了,直接躺倒在了床上。出门走路太多,弄的她双脚生痛,连做饭的心思也没。这次得来的钱比想象的少了许多,一时没忍住气又跟那绣娘吵了起来,以后恐怕更难办了,得再想个赚钱的法子才是。
胡思乱想着,她直接就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天都快黑了。也没点灯,她草草收拾了下屋子,又费了番力气把自己收拾利索了,就准备出门觅食。饿了这么长时间,反正她是不想做饭了,好在镇上饭馆不少,还经常有女子下工去买饭的,她一个人去也不奇怪。
只是外食太多,又是一笔花销啊。唉,那贱人压价也太狠了,真当她不敢去外面说吗?
胃饿的生痛,也不顾想那些有得没得了,阿红推开了门,就准备去买饭,谁料却见到个妇人站在她屋前。阿红自问还是有些认人的本事,而且那女子的身姿气度也不同寻常人,因而一眼就认出是站在张绣娘身后的那人,难不成是绣房的人?她的脸一下就沉了。
那妇人像是一直关注着这边,见到阿红出门就先上前一步,笑着开口:“你可是阿红?我叫冯菁菁,下午在绣房见过你。”
“画都卖出去了,钱货两讫,别的我可不不管。”阿红见她都表明了身份,立刻抢先说道。
冯菁菁失笑:“我不是绣房的人,找你也不是为了那幅画,是有些别的事情。”
难不成是看上了她的画?阿红心念一转,立刻拿起了骄:“有什么事也等等再说,我饿了,要去吃饭。”
冯菁菁倒也不以为忤,笑道:“那不如找个地方,边吃边谈?”
不管对方想谈什么,这么体面的人,饭总要请的?阿红倒是没有拒绝,两人在街边找了个小摊,挑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
阿红点了份蒸芋饭,对方则随意挑了两个菜,等到饭一上桌,阿红就不管不顾的就狼吞虎咽起来。
这看起来是中午就没吃饭啊,冯菁菁没怎么动筷,只是盯着对方看。虽说阿红吃的很快,但是吃相并不算差,估计是从小教出来的。而且不论那尖酸神情的话,她长得其实也不差,只是没有打扮,显得憔悴了些。
就算吃着饭,阿红也能感觉道对方的视线,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痛快,吃了个半饱,她就把筷子一放,冷冷道:“行了,吃你一顿饭,想问什么就开口!”
冯菁菁微微颔首,也没客套,直接道:“我见过你的画,笔锋细腻,很是精妙,看来是下过不少工夫的。”
阿红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夫人是想以画会友?怕是找错人了,我平生最恨画画。”
冯菁菁眉头微皱:“以你的功底,只在书画一途上,肯定是下过苦功的。”
言下之意非常明白,如此用功,还兼得巧思,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喜爱?
阿红眼中的嘲弄更甚:“你们这些夫人们画画,或是自得其乐,或是讨夫君欢心。我画画,只是为了少被几个人睡,自然是不同的。”
青楼里,会不会琴棋书画,境遇可是千差万别,她是能熬到嫁做商人妇的,自然也曾勤学苦练,只是落笔之时,从不觉得快慰。
这还是一点也不隐藏出身啊,冯菁菁叹了口气:“不管你喜不喜欢,画工总是极佳的。如今帮中正在筹备建一座瓷窑,想要招收一批画工上佳的女子,专做西洋的买卖。我有幸管事,不知你肯不肯出来做工?”
阿红看了冯菁菁片刻,突然道:“你可是那个新来的官夫人?不是去了布坊教书吗,怎么又冒出个瓷窑?”
没想到她竟然也知道自己,冯菁菁解释道:“的确是我,去布坊只是为了历练一二,将来还是要管瓷窑的。只是似你这样有天分的实在不多,若是能做个大工,想来也能衣食无忧了。”
她说的诚恳,阿红却毫不犹豫道:“不去!”
见她那副近乎傲慢的神情,冯菁菁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不愿出去做工,可是因为缠过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