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论赤旗帮藏在哪里, 面前的敌人才是最危险的,当几百条船大摇大摆驶向入海口时,整个番禺都震动了。孔慕天也没法硬顶着不出头了, 派人前去喝问新任的海防游击, 发大兵攻打番禺是个什么意思?结果那位“许将军”直接回了一句, 听说有巨寇藏匿在番禺城中, 他不过是剿匪, 还请都指挥使多多担待。
担待个屁啊!孔慕天简直被目中无人的姿态气得吐血, 立刻派出了船队,只是人不多,也没敢上前拦阻, 只是远远跟着。他还得等上峰的消息传回来呢,没有调令如何出兵?至于能不能给调令,孔慕天心中实在是没底, 不管是打还是不打, 他这边都不好交代啊!唉,要是当初姓王的没冒然出兵,折了水师的根基就好了, 何至于闹成如今境地, 他是真想扔这个烂摊子,弃官回家种田啊。
当然, 都指挥使还能安安稳稳藏在营中, 有大军拱卫, 身在番禺的各位官员可就难熬了。这事谁能想到呢?原本两个匪帮火并就让人不安了, 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番禺城要先倒霉?
刘知府最近心急上火, 嘴上长了一串的燎泡, 痛的他都不爱见人了, 然而有些人却不得不见。
“贤侄,这跟你原先说的不一样啊!”哪怕明知长鲸帮跑到番禺是因为赤旗帮,他也不敢对身边这位赤旗帮的头面人物如何。可是就算是陪着小心,听到他说出的话,还是让刘知府惊骇色变,叫出声来。
陆俭淡淡一笑:“这有什么不同?长鲸贼肆无忌惮,祸害乡里,该打还是要打。若是番禺有失,旁人不过损些财货,大人可就要赔上命了。”
刘知府脸都绿了:“许黑怎么也说也是朝廷封的将军,定然不会如此猖獗……”
陆俭直接打断他的幻想:“这封号本就不该给,人家也没当回事。再说了,就算是朝廷官员,那也是邻省的,现在他们突然攻打粤省州府,于情于理都要视作叛军了,哪能任由其张狂?”
这话其实也没错,毕竟不是自己麾下的兵马,现在也没有朝廷调令就擅自越界开战,还要攻打番禺这等大城,可是能判个谋逆的。人家都反了,他还龟缩不出,实在说不过去。
然而话虽如此,刘知府还是忍不住道:“贤侄啊,出不出兵,可不是我能管的。若是都督府不发话,谁能调兵遣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绝不简单,万一朝廷想要避战,我怕也保不住你……”
一番话可称得上推心置腹了,知府只是个地方官,并不掌兵权,更没法辖制武将。要是上面觉得打不过,反而将错就错,捏着鼻子认下长鲸帮的理由,并以此为条件让许黑收敛动作,说不定就要联手对付赤旗帮了。到时候两边一起发力,陆俭这个留在番禺的赤旗帮内应恐怕第一个逃不掉,就算有江东陆氏的招牌也不好使了。
陆俭却摇头道:“若是平日,恐怕还能让那些人忍耐一时,然而如今是个什么局面?各地都乱成一团了,长鲸帮还敢打着朝廷的旗号来打咱们番禺,到底是他们自己的意思,还是邻省那些大员的意思?若是不管不问,将来这一省之地,是不是也要对旁人俯首帖耳,成了人家的奴婢走狗?”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听得刘知府冷汗都冒了出来:“这,这应当不会……”
“中枢无暇顾及,又是沿海的穷乡僻壤,闹出什么都不奇怪。再说了,你们会半推半就,人家就不会了吗?”陆俭反问。
这就涉及兵权了,天底下恐怕没有比这更要紧的事情。况且大乱已久,谁知道将来会成个什么样子,若被人拿捏,将来如何自保?
见刘知府愈发不安,陆俭又叹了口气:“旁人也就算了,叔父你这等身份,才是被扔在炭盆上烤。想想当初贼子就敢派人炸了府衙,等到长鲸帮兵临城下,谁知会闹出什么乱子呢?”
“贤侄!”刘知府忍不住伸手抓住陆俭,“这官面上的事情我自会尽心操办,可是你们也不能甩手不管啊。长鲸贼还是得打才行,不能让他们长驱直入啊!”
其他的乱七八糟,都没有自己的小命要紧,这事也只能求人了。赤旗帮得出兵啊,哪能就放着贼人入寇?
陆俭握住了对方的手,安慰道:“叔父放心,我等虽是商贾,却也知道守土的。只要朝廷发兵,立刻有人群起响应。”
这不是又把重担扔到他这边了吗?刘知府都急了:“朝廷发兵,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成的,不能等了……”
他的话没说完,陆俭直接打断:“谁说朝廷不会发兵?说不定现如今已经打起来了。”
“啊?”刘知府一脸茫然,嘴巴长得老大,连那燎泡的痛都不顾了。这是个什么意思,没有上面的调令,都指挥使难不成敢擅自交战?
“军中也有血气方刚之人嘛。”陆俭笑道。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刘知府背上的寒毛都立起来了。什么叫军中也有血气方刚之人?难不成不等朝廷调令就擅自开战,孔慕天哪有这样的胆量?然而前些日的水师哗变,他可也是知道的,更清楚赤旗帮在斗门岛对面盘下了一座岛,要是装成官军跟长鲸帮开战……
一个激灵,刘知府的手都抖了起来,只觉抓着自己手的这位翩翩佳公子成了什么妖魔鬼怪,让人胆寒。
※
“你说什么?有人朝长鲸帮的船开炮了?!”听到这消息,孔慕天只觉得天旋地转,险些一口气没上来。他派出去的人明明只是盯梢,怎么就打起来了,谁这么大胆子?
那心腹也是脸色煞白:“不是咱们的人先开火的,是一队不知哪儿来的官船突然开炮,从侧翼袭击长鲸帮,随后咱们的人误以为是要开战了,这才动起手来。”
“糊涂,那肯定是赤贼伪装的啊!”孔慕天拍着大腿骂道,“他们就不知奚山岛上有赤贼吗,这下可如何是好!”
奚山岛就在斗门对面,赤旗帮之前还虏获了不知多少战船,假做官兵简直轻而易举。他那些手下都是白痴吗?这也能上当!
然而再怎么骂,如今也晚了,那心腹低声道:“大人,长鲸帮已经分出了兵马,瞧着是朝咱么这边来了,要不要派些人解释一番。”
孔慕天嘴巴张张合合,半晌才道:“还解释什么,人家巴不得打过来呢,这不给了他们攻占番禺城的借口?出兵,给我出兵!守住斗门,点燃烽火,这是叛逆,人人得而诛之!”
现在解释什么恐怕都没人听了,还不如先出兵打上一打,赤旗帮这么搞,还不是为了牵制那些长鲸贼,现在只求他们能瞅准时机尽快出兵。不得不说,还是赤旗帮在时,番禺更为安稳啊。
被逼到了绝路,水师的官兵们也动作了起来,不说立刻下海开战,炮台总得准备好了,可不能被人一鼓而下。
这变故,也让长鲸帮内部勃然大怒,有人叫嚣道:“咱们也是朝廷册封的官军,凭什么这边的水师敢对咱们动手?这要不打,都没法安安稳稳去攻番禺了!”
“就是,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斗门那炮台算什么,沈三刀都能打下来,咱们还打不下吗?”
然而不管旁人怎么鼓噪,许黑却不肯草率行事,皱眉对宁负道:“我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啊,说不定有人在背后捣鬼。”
宁负折扇轻摇,呵呵一笑:“自然是赤旗帮的手笔,他们有船有人,假做官军又有什么稀奇的?”
“那还要不要打?”许黑立刻问道。
“打啊,至少要把样子做起来。一旦两边交手,就是赤旗帮出动的时候了。”宁负笃定道。
许黑眼睛一亮:“当真?他们会从哪里来?”
摸不清赤旗帮的动向,才是最大的问题,宁负如此有把握,向来应当识破对方的伎俩了。
“自然是从身后来。”宁负纸扇一合,敲在了掌心,“每个岛藏上一些,可不就是一支大军了?”
“什么!”别说是许黑了,所有人都大惊失色,之前那些岛屿上的,难不成都是赤旗帮的兵马?那为什么当时不一一击破啊!
见众人神色,宁负那会不知他们的心思,冷笑道:“若是之前就打,那些分散的船队早就各自逃窜了,哪有大战的机会?唯有装作上当,才能把鱼儿钓出水,让他们拼命一搏。”说着,他对身边人吩咐道,“让人去通知那群番子,罗陵岛不用打了,速速回师包抄敌军!”
他从来都不在乎罗陵岛那个孤岛,之所以诱导西塞人留下,不过是想把他们变成一支出其不意的后军。如今西塞人恐怕也在罗陵岛吃了不少苦头了,一旦他下令,那群番子自然会乖乖回转,协助他完成包围。等到这个大网织好,落入网中的鱼儿就没法逃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