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主, 咱们就要进入青凤帮的地盘了, 这都大半个月了,还不知那边是个什么情形, 要不要先收起旗帜?”李牛低声问道。
这几天的航行时间,他可没闲着, 几乎每天都要跟帮主一同看沙盘海图, 研究敌情。自知本事差了一头, 李牛可是半点不敢怠慢,花了不少力气才把青凤帮摸了个通透。
其实这一场更像是帮派内的火并。青凤帮原本的老巢位于牛头岛,紧挨着江浙地界, 靠着跑倭国的航路发家。在前任帮主身故之后, 沈凤仗着自己“义子”的身份和八面玲珑的手段,笼络住了几个大头目,成了新任的帮主。随后又不断鲸吞附近大小帮派,打着“替天行道”、“劫富济贫”的名头屡屡在岸上劫掠城邑和高门大户,仗义疏财邀买人心,这才有了偌大名气。
谁料正在青凤帮名声大噪,蒸蒸日上时, 碰上了邱大将军扫海。打了几次眼瞅着不敌, 沈凤倒也干脆,带兵龟缩后撤, 退到了小琉球附近的龙虎沙, 靠着那边的复杂群岛躲过了一劫。之后更是专注蔗糖买卖, 倒也越做越大, 几乎垄断了东海的糖市。
然而远离海岸,就会出现立足不稳的问题。在邱大将军惨死后,叶氏乘着沿海无人的空当,跟卫所勾结,争夺青凤帮的地盘。沈凤也跟对方纠缠了许久,直到赤旗帮崛起,才借外援一口气打趴了叶氏和与他相熟的官军,夺下了金山岛。
如此一来,金山岛在左,牛头岛在右,算是彻底扼住了泉州的出海口,海上的龙虎沙又在小琉球旁边,可以当作基地慢慢侵蚀这个海上大岛。三处巢穴就是狡兔的三窟,又互为犄角,简直比赤旗帮的布局还要稳妥。
可问题就出在青凤帮内山头太多,桀骜不驯,心怀不轨的简直层出不穷。兵分三处虽然稳妥,却也让一些人起了心思,趁着沈凤收拾刚打下来的地盘时,龙虎沙那边有支船队就造了反,夺下了附近岛屿。
这一下可算捅了马蜂窝,沈凤当然不会放任手下忤逆,立刻带兵清剿。谁料竟然有西洋船埋伏在侧,让他吃了个大亏。也亏得沈凤狡猾,受了伤也没有耽搁用兵,这才全须全尾的退回了金山岛。
之后就是到赤旗帮求救兵了,按照伏波的推算,如今沈凤的兵力应当呈守势,还要平衡手下各方势力,应该是无力在巡视自家的领地,那这些地盘,岂不就成了叛党的天下?他们大张旗鼓开过来,别没见到沈凤,就平白被敌人围了,损兵折将还是其次,她这个一帮之主可不能有失。
伏波摇了摇头:“现在这局面,咱们闹出的动静越大越好,也方便观察敌情。”
这次跟来的船队,其实比严远之前带的兵还要强一些,一是有她这个帮主在,扈从势必更多,二也是大胜之后船队规模有所增加,火炮的数量今非昔比。只要不是遇上那几条西洋船,对上谁都有一战之力。
当然,伏波也不会轻易跳进对方的陷阱就是了。
“派出哨探,扩大搜查范围,一旦发现敌军,立刻围拢清剿。但是不要追击,逃兵就让他们逃,咱们的队形不能散了。”她干脆下令道。
这可是强势到了一定的程度,难不成是为了给青凤帮一个下马威?李牛心领神会,立刻照章执行。
他手下这支船队,可是赤旗帮四大船队之中最灵活多变的一支,敢打敢拼不说,又颇有些走私贩子才有的狡诈,在选择猎物这件事上绝不输一般海盗,只花了半天工夫,就咬住了一支巡海的敌军。
那支人马也打着青凤帮的旗帜,但是行迹十分可疑,李牛也没跟他客气,直接来了个不宣而战。
满帆的桅杆上,一群人悍不畏死的爬上绳梯,把油罐、雷罐抛投出去,烈火熊熊,炸响不断,还有掷矛和长箭齐发,压得敌人头都抬不起来。都没轮到接舷战,就把那支小船队给击垮了。拦下了三艘,跑了两艘,也没人去追。
这动静,把青凤帮的信使都吓了一跳:“伏帮主,这岂不是打草惊蛇,让那群叛贼盯上了咱们?不如先回金山岛,跟东家见了面再说……”
伏波瞥了他一眼:“你在教我如何打仗?”
那信使吓的赶忙低头:“小的不敢,是小的多嘴了。”
他可是沈凤的心腹,之前也曾到过罗陵岛,亲眼看到这位“弱质女流”手刃数人的场面,更别说那邱大将军之女,战无不胜的名头了。这样的海上大豪,若是让他给得罪了,怕是几条命都不够偿的。
伏波也不多言,继续命船队前行,零零散散又围猎了几场,海上的敌人就多了起来,显然是消息传到了那伙叛军耳中。然而面对敌军,赤旗帮的人马并没有停下来对战的打算,而是继续缓缓朝着金山岛驶去,如此作态,倒是让敌人畏首畏尾起来,生怕这是跟沈凤商量好的,要设伏暗害他们。
几乎是在敌人的注视下,赤旗帮的船队进入了金山岛范畴,这下尾随的全都熄了火,一个个调转船头,怏怏而去。
“帮主,只要如此就行了吗?若是叫上沈凤,都能大打一场了。”李牛在没人的时候低声建议道。
“这样就行了,其他等见了沈凤再说。”伏波淡淡答道,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宁负不在敌人阵中,至多就是派了亲信前来,对方并无出众的谋士。还有那支西洋舰队,叛军应当是使唤不动的。
李牛心头一凛,顿时想到了一种可能。沈凤可是受了伤的,谁知道大半个月过去,伤情究竟如何?这时候要是开战,指不定青凤帮能不能配合了,还不如示了威就跑,面子里子都能占住,可不就是划算买卖了?
终于到了家,信使也算松了口气,赶紧派人禀报。当然,这么多客军是不可能全都靠港的,只有伏波和李牛坐船抵达了海港,前来迎接的倒是个老熟人。
“没想到是伏帮主亲至,实在是有失远迎!”杨青面带喜色,见了人就行了大礼。
伏波笑道:“听闻沈兄负伤,怎么也得来看看。他的伤可好些了?”
杨青顿时压低了音量:“东家正在院里休息,帮主请随我来。”
李牛忍不住都挑了挑眉,金山岛可是青凤帮的地盘,在这里还遮遮掩掩的,难不成沈凤人都快不行了?这要是闹起来,恐怕不妙啊。
伏波却面色不改,直接跟了上去。
估计是刚刚打下来的缘故,金山岛上的营寨修的很是一般,还留有不少叶氏当年留下的痕迹,不过沈凤居住的院落倒是颇为气派,称得上一个小小的营垒了,而且院里院外不知站了多少护卫,一个个神情肃穆,目露凶光,只差摔杯就能冲出五百刀斧手的模样。
李牛手都按倒了刀柄上,一众亲卫更是神色紧张,唯有伏波坦然自若,迈步就进了院门。
此刻沈凤并不在迎客的大堂,杨青带人到了后院,才对伏波道:“伏帮主,东家正在养病,如今还见不得那么多外人。”
李牛闻言哈哈一笑:“男女有别,既然沈帮主不方便,还是我进去拜见。”
杨青一怔,刚想说什么,伏波就摆了摆手:“无妨,你们留在外面即可。”
李牛都急了:“帮主,这不妥!”
青凤帮的安排未免也太蹊跷了,如今李牛都有些怀疑,沈凤是不是还活着了。万一在屋中设伏怎么办?还是他进去更稳妥些!
伏波却微微一笑:“怕什么,有杨掌柜在呢。”
杨青立刻陪笑:“李头目放心,赤旗帮可是吾等的救命稻草了,谁敢得罪?”
李牛还想说什么,就被伏波止住了:“你带人守在外面,安分等着。”
这话里的警告意味已经相当浓了,李牛吞了口唾沫,不敢再辩,乖乖垂手立在了一旁。伏波也不犹豫,跟在杨青身后就进了那间卧房。
屋里稍稍有些昏暗,没有点灯,窗户都紧紧闭着,草药味儿浓重刺鼻,还有隐隐的血腥气,怎么看都透着一股不吉。
沈凤此刻正躺在床上,帷幕低垂,遮住了他大半张的脸,只能看到煞白的脸色,和裹在胸前,同样刺目的白色绷带。屋中都来人了,他也没有睁眼,呼吸几不可闻,简直跟死了一样。
等到杨青上前低声禀告,他才微微睁开了眼,望了过来。那是一张过于英俊的脸,此刻染上了病气,更显出了些惹人爱怜的憔悴美感,足以让任何女子心痛难耐。伏波却笑了,大大方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打趣道:“沈兄,这儿又没外人,把神通收一收。”
沈凤的脸明显一僵,旋即也笑了起来,都不用人扶,他也撑着身坐了起来,反问道:“你怎么瞧出来的?”
“若你真病的不轻,就该亲自出迎。现在弄这些把戏,恐怕只是为了避人耳目?”伏波嘴角一挑,“怎么着,搞不清身边有多少奸细了?”
沈凤看了她半晌,哀怨的轻叹一声:“倒是叫你猜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