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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毓章宫里传来刺耳的瓷器摔碎声。

    “在她眼里,木逢春做什么都对,本宫做什么都错!”

    太子猛踹倒了案几,愤怒的吼道:“她既处处看本宫不顺眼,当初又何必将本宫生下!”

    田喜拍腿急道:“这话要不得,要不得啊。”

    太子握紧了拳大声命令:“去将她送来的东西都烧了,一件都不许留!”

    “殿下……”

    “大伴,连你也要背弃本宫吗?”

    田喜焦急:“殿下这话是要诛老奴的心呐!”

    太子扭过了头,满脸仍是愤愤不平的模样。

    “殿下,娘娘心里是有殿下的,试问天底下又哪有不爱孩子的亲娘呢?”田喜苦口婆心的劝,“当年老奴伺候娘娘时,娘娘还声声嘱咐老奴,千万要照看好小主子您。”

    想起那绣了锦鲤的帕子,田喜精神一震,忙道:“对了,娘娘当初还特意留了物件给您。殿下您且等会,老奴这就去拿给您。”

    当初圣上遣人来取娘娘箱笼时,他当时脑袋一热,就壮了胆子将这帕子擅自留下了。那时他是瞧着圣上对太子不冷不热的,便想着若将来真有个什么万一,他也好拿娘娘的这帕子为太子寻个转机。

    田喜小心翼翼的捧着帕子出来时,却惊见太子殿下正在绷着张脸指挥着人,将娘娘前头送来的那些绸缎布料还有笔墨纸砚等物,统统的扔进火盆里烧掉。

    “住手,快住手!”

    田喜惊慌的去制止那些奴才,又欲哭无泪的急望着太子道:“殿下这是作何啊——”

    “本宫知道,她有木逢春一个儿子就足够了。本宫这里,不需要她来惺惺作态。”

    太子夺过他手里那色彩鲜艳的锦鲤巾帕:“这是什么?”

    “这是娘娘……”

    田喜话上说尽,太子已经恼火的将手里物扔进了火盆里。

    “日后凡是她送来的物件,一概烧了。”

    深秋的夜,万籁俱寂。

    御书房隔间的御榻上传来一阵重过一阵的呼吸声。

    低垂的明黄色床幔后,榻上那人睡得并不安稳,额头布了冷汗,嘴唇下巴颤抖,偶尔发出一两的呓语。

    白茫茫的一片雾中,他提着滴血的剑茫然的站在那,周围全是尸山血海。

    他在哪儿?他皱了眉低头环顾,眸光自脚下那浓稠的血迹慢慢移动,转向了那些堆积的杂乱无章的尸身上。

    那一张张死不瞑目的熟悉脸孔乍然撞进他双眼时,他瞳孔猛地收缩,狠狠的倒抽口气。

    不可能,不可能。

    明明前几天他亲自出宫确认了一遍,长平侯府的人的确都已给安葬好了,确无遗漏。到底是谁,知道他们的安葬之处,还将他们的尸身都给翻找出来?谁?

    他狠攥了剑柄,沉着眸带着惊怒与杀意,犀利的环顾四周。

    可周围白茫茫的一片,他什么都看不见。

    “来人,来人!”

    他大声喊叫,可无人回应,这里好似只剩了他一个活人,回响的唯有他的回声。

    正疑惑间,周围那些白雾散了些,而后映入他视线里那模糊的建筑轮廓,刹那惊恐的他双眸颤栗。

    这是乾清宫!!

    他猛地低头看脚下周围的这些尸身,她父兄、嫂嫂、母亲、侄儿……他的心咚咚狂跳,整个人惊骇欲死。

    天快亮了,她就要起身了。

    不能,不能任由这些尸身摆放在这。

    他决不能让她看到这些,丝毫都不能!

    他眸光一狠,正要扔了剑欲俯身搬运那些尸身之际,远处一阵温婉的声音突然传入了他的耳畔。

    “伯岐,你在哪儿?”

    这一瞬,天地间好似被按了暂停键,连血液都好似瞬息凝固。

    又好似一瞬,视线里那些白茫茫的雾都瞬息消散,远处那披着薄衫温婉而立的女子,就那般清晰的出现在他视线中。

    她蓦的停住脚步,立在那朝他的方向看过来,素来清婉的眸光由错愕,惊震,转为哀伤,悲恸,最后再转为对他切入骨髓的憎恨!

    “阿苑,阿苑你听我解释……”

    “解释你如何灭我满门?”

    她恨目切齿的看他,满眼皆是恨毒之色:“晋滁,你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我真悔啊,此生最悔的就是结识了你!”

    他肝胆俱裂,狼狈而踉跄奔向她:“阿苑我错了,我错了阿苑……”

    “你滚,滚!此生我再也不要再见你,你让我恶心!”

    她面上冰冷冷的,看他的目光没有一丝温度,转身离去的时候,没有丝毫的流连。

    他狂奔的追向她,嘶声力竭的疾呼,撕心裂肺的恳求,却不曾唤来她片刻回眸。她离去的速度很快,几乎瞬息就彻底消散在他视线中。

    “等等我阿苑!”

    “阿苑!阿苑!!”

    黑暗中他猛地吼叫着坐起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上冷汗遍布。

    犹在惊梦中的他尚未走出那梦境,坐起身后还在焦急环顾,直待昏暗光线里那些熟悉的物件落入他眼里,提醒着他惊梦已醒,他方缓缓松懈了紧绷的身体,闭眸长长呼了口气。

    是梦,是梦。

    虽知是梦,可林家人那死不瞑目的模样还是不依不饶的在他脑中反复徘徊。

    那些画面如震击他灵魂的噩梦般,令他难以安眠。

    他忍不住痛苦的锤头,无声质问自己,为何要那般做。

    当时他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就对林家人下了死手?

    她不会原谅他了,一旦她知晓那些事,那些噩梦就会成真。

    想到梦里她冰冷的话语与那决绝远离的身影,他浑身剧烈一颤,强烈的恐慌让他再无法待上片刻,抬腿跨下了榻后,简单披了件外衣就直奔殿外。

    “来人,备辇。”

    林苑素来浅眠,稍微有些动静,就能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谁?”她睁了眼朝床帐外的方向看去,略带睡意的问了声。

    “是我,阿苑。”

    晋滁声音略带沙哑的低微回了句。

    回身将内室门轻轻阖上后,他朝寝床的方向过来,那脚步却不似平日的沉稳,有力,却带了些急切的凌乱,虚浮。

    林苑的睡意就全散了。

    此刻正值夜半,他如何过来了?

    敛住心下狐疑,她撑了身子坐起来,抬手掀了床帐朝他的方向看去。此刻他已几步趋近,接着窗外透来的朦胧月色,便隐约瞧见此刻立在榻前的他衣裳凌乱,发也未束,身上尚带着寒秋深夜的凉意。

    这般狼狈模样,好似是夜半起身匆匆赶来。

    林苑正迟疑着要如何开口问他来意之时,他却屈腿上了榻,双手按过她肩径直将她推倒于榻间。

    “阿苑,可怜可怜我。”

    他的唇带着些许冰凉,颤栗的吻在她的乌发,额头,眉眼,唇瓣……先如膜拜,后似掠夺,捧着她的脸带些疯狂的攫取她的气息。

    林苑被他吻的有些窒息,双手忍不住在他躯膛上推拒。

    他松开了她的唇瓣,却撑身于她上方,咄咄的逼视着她。

    “阿苑,你会不会离开我,会不会?”

    林苑反身性的要半落了眸,却被他掐了下巴抬高,逼她与他对视。

    饶是夜色昏暗视线模糊,此刻她也能感到他逼迫来的视线如密不透风的网一般,死死将她攫住。

    “不会。”她启唇轻声道。

    她不知他今夜如何如此反常,半夜闯她宫且情绪也似不大对。不过他想要从她这里要什么答案,她是知的,他既要听,那她便说与他听。

    “真的?”

    “真的。”

    她的话似安抚了他,渐渐驱散了他眸底翻滚的惶恐与疯狂。

    “抱抱我,阿苑。”

    林苑微顿了瞬,而后慢慢伸出双臂,抱住他结实的脊背。

    黑暗中,人的感觉尤为强烈,他能感受到脊背上的触感是那般温暖柔软,真实的让他忍不住震颤。

    “阿苑……”

    他气息有些发颤的唤她,手掌抚上了她温暖的面庞。

    “阿苑,别离开我,没了你,我活不成的。”

    俯身在她眉间落下一吻,他闭了眸,几乎无声的呢喃。

    “若哪日你要弃我而去,那就先杀了我。”

    建元十一年,历时两年的宫阙终于落成。

    圣上给宫里的元贵妃建造的是寝宫是九层宫阙,在乾清宫旁拔地而起,恢弘壮观,非常醒目。便是在皇城外,都能远远的瞧见那美轮美奂的宫阙。

    朝野上下无不纷纷议论,说圣上怕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否则也不会将那贵妃的寝宫建造的比那乾清宫还要华丽,简直要凌驾九五之尊之上了。宫阙竟还取九层,要知天地之至数,始于一,而终于九,这是何等尊贵。

    前所未有啊。

    从古至今传下来的规矩,简直要被这肆意妄为的圣上给毁的齑碎。

    宫阙里地铺白玉,内嵌珍珠。

    林苑由他牵着手踏进这座穷工极丽的宫殿时,内心已经清楚的知道,她的后半生就将要被困在这座华丽的寝宫中。

    这两年在乾清宫里,他总是以各种借口,不许她踏出宫殿半步。她不敢忤逆他,只得且安安分分的待在那寝宫里,日复一日的耗着。

    之前她还想着,他应不会一直这般拘着她,待时日久些,肯定会让她出殿透透气,甚至让她偶尔出宫都有可能的罢。可如今见这落成后的九层宫阙,她就彻底明了,他只想将她困在一个地方,不许她脱离他的半寸掌控。

    “阿苑,你若闷了就上来透透气,在这里,你不仅能看到整个皇宫的面貌,还能远远的瞧到京城内的景致。”

    他揽着她的肩站在宫阙的最高层,伸手指向远处与天相接的山郭处。

    “你看那,是香火极盛的灵安寺,站这正好能瞧的见那高高的庙宇。听说这灵安寺是极灵验,你若有何愿望,也无妨对着那庙宇的方向说说,那庙里神仙定会听见你的祷告的。”

    他似玩笑的口吻与她说道。

    林苑眺望着那隐约能瞧见一点的建筑物,突然轻扯了下唇。

    这就是旁人眼中的恩宠与爱重。

    她环顾了下这偌大的华丽皇宫,缓缓沉寂了眸光。

    当真是,如华丽的坟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