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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夕阳将落, 照的半空殷红似血。

    林苑勉强使劲睁了睁被汗水糊住的双眸,喘着气往前方眺望。

    五门道城楼那高高的绿琉璃瓦歇山顶还是那么远,明明她跑了这么久, 走了这么远的路,可仰眸朝那城楼处眺望过去, 却依旧觉得那璀璨的琉璃瓦好似远在天际边,远的让她永远也跑不到尽头。

    城楼离她那么远,偏那震耳欲聋的杀喊声却离她越来越近了。

    金鼓齐鸣, 喊声大举,还有那轰隆踏地的马蹄声, 犹如江翻海沸,听的人浑身的每一处都在颤栗。

    这时候身后有奔逃的百姓撞了她一下, 她双腿猛地一抖,差点一头栽倒于前方的巨石上。好在及时抓住旁边的树干, 这方勉强稳住羸弱无力的身体。

    林苑疲惫的抬眸望了望遥远的城楼, 又环顾四望周围那兵荒马乱的场景,想着自己这孱弱残躯, 突然间心中腾起了些悲意。

    她真能逃出吗?

    天就要黑了,叛军入城待整顿之后只怕就要四处搜人, 她真的能在此之前逃出城去吗?

    她没有信心。

    双眸蒙上了一层灰暗,整个人好似落了层生机。

    耳边尽是金戈铁马之音,入目四望, 除了仓皇出逃的百姓,就是遍地的尸体。有被马踏而亡的, 有被流矢击中的, 还有被人砍杀的。有男有女, 有老有少。

    林苑惊颤的瞥见了不远处那死在桥头上的孩童。

    三四岁的模样, 生的玉雪可爱。

    大概是兵荒马乱逃命时候,不慎被摔折或踩踏致死。他软软的倒在那,眼睛却还睁着,好似还在寻他的娘亲。

    她的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乱世中这般命运的孩子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那她的瑞哥呢?可能平安无恙的走这一路程?

    她不知道。

    捂了捂怀里的银镯子,林苑闭眸咬牙用力的缓口气,而后抬手擦干了泪。

    还没确定瑞哥是否安好,她哪里能安心去死。

    逼自己提了口气继续前行。

    只是在路过那孩童时,她到底没忍心,还是艰难的蹲下了身体,抬手帮他阖上了双眼。

    金戈铁马的杀伐声由远及近,震耳欲聋,犹似近在耳边。

    林苑惊惧回头去望,就见远处尘头蔽日,马声啸啸。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厮杀声,那交战的双方由远及近,她便也能勉强看清,是那宛如黑色洪流的黑甲兵,正在追杀一队残兵。

    是叛军!叛军来了!

    手脚煞凉了瞬后,她惊恐交加的就要起身逃命。

    却就在将起的那刹,她眸光不期略过那软软的孩童时,猛地顿住。而后她迅速俯身,颤抖的将地上的孩童抱了起来。

    黑甲兵中那挥戟大杀四方的大将本是无意朝前方扫过,却在收眸的一瞬猛地又迅速朝前方盯过,高大的身体刹那间僵了瞬。

    狭长的眸闪过冰冷的意味。随即他冷厉呼喝一声,拨转马头,挟戟骤马,朝那趔趄奔逃的孱弱身影疾驰而去。

    听得身后似有马蹄声朝她的方向奔来,林苑惊恐的回头仓促看过,但见一队黑甲兵凶神恶煞的疾驰而来,战马覆身甲,将士覆铠甲,束着臂甲臂褠,扬着森森长矛,举着滴血长刀,杀气铺天盖地。

    林苑脑中一片空白。

    只余一个念头,她活不成了。

    不知是怎么奔上的桥面,她抱着孩子踉踉跄跄的往前跑,不知要跑向何方,也不知每踏出的一步是生路,还是死地。

    桥面宽敞,从前是座桥市。

    叛军未破城的时候,这里两侧摆满了浮铺,小贩们在此鬻馍卖酒,和面煮茶,游人如织,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

    每逢佳节时分,热闹更甚。

    从前的时候,林苑也抱着瑞哥来过几回,还给他买过风车与花灯。

    只是今时今日,再踏上此桥时候,却不复往日悠闲惬意,却是慌乱奔逃,无退路,亦无前路。

    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林苑口舌生烟,力气用尽,呼出的每口气都撕扯的心肺剧痛。

    她知道,她跑不动了,也逃不掉了。

    亦知,她的死期怕是也至了。

    不由苍白着脸惨笑一声。果真是高估了自己,拼了命却到底也没能挣出条活路来。

    不过能为瑞哥多争取些时日来,倒也瞑目了。

    颤手伸进怀里,她掏出那珍藏的银镯子来,摸索着孩子的手腕戴了上去,在身后那枭鸣的马蹄声越过她前,拼尽最后一丝口气冲向桥栏,抱着孩子翻身跃下了长桥。

    晋滁猛地勒马停住。

    桥下,是深不见底的湖水。

    正值兵荒,不见船只,人跟孩子落下,宛若一颗石子落入了平静的湖面,不见挣扎的痕迹,只有漾开的水纹从落入出往外而去。而那落水的人很快就沉入冰凉的湖水中,转瞬就要没了踪影。

    他绷着下颌,汹涌翻滚着某些情绪的眸底深处,尽是她纵身一跃的瘦薄背影。

    孱弱,单薄,无力,宛若那濒死的蝶。

    “捞人。”

    晋滁盯着那湖水一处,兜鍪下的面容不辨情绪。

    身后黑甲兵纷纷下马,脱了铠衣盔甲,跳湖捞人。

    寒冬时分,湖水刺骨冰冷。

    当黑甲兵将林苑捞上湖面时,她全身冻得已没了知觉,且口鼻呛了水呼吸不畅,整个人半昏半迷。

    虽是如此,可湖面上那猛窜入鼻间的冰凉空气,与湖中那灌入口鼻的冰凉湖水明显不同,饶是她半昏着,却也有丝清醒的认知,她被人营救了上来。

    心下不由苦笑,这是不想让她死的痛快吗?

    昏昏沉沉被人拖上岸时,她耳旁突然传入一似陌生似熟悉的令声:“上岸。”

    她隐约觉得奇怪,她既已被人拖上岸,那此刻那人喝令上岸,又是为哪般……她猛地一咳,吐出了些水来,拼力睁开眼睛的同时,骇然的往湖中看去。

    她是抱着孩子跳湖的!

    此刻那些本还在湖中捞人的黑甲兵陆陆续续的上了岸,空着双手,不见孩子的身影。

    再望湖面,渐渐恢复了平静。

    林苑一下子冷的浑身发抖。

    瑞哥,瑞哥……

    若瑞哥没走成,这就是他的结局。

    “瑞哥——”她凄厉的哭道,挥打开两边拉她的兵士,挣扎着就要扑腾着蹚进湖里。

    她不敢想象,不敢想象,这要换作是瑞哥,她会不会当场疯掉。倒还不如先一刀杀了她。

    两旁的兵卒重新将她扯回来,不由分说的拖着她往桥面方向而去。林苑哭破了嗓子,却依旧凄楚的朝着湖心方向哭喊着,口里大喊着孩子名字。

    “瑞哥,瑞哥……”

    被拖至一高头战马下时,她已没了力气挣扎,哭倒于地,浑身发颤。

    晋滁坐于马上居高临下的看这个女人。

    他见过她轻衫罗裙的俏丽模样,也见过她满身绫罗华丽模样,见过她大红嫁衣的清艳,也见过她浑身素服的清婉。

    却从未见过今日这般,穿着脏湿的半旧袄子,披头散发,宛若疯妇般哭倒于地的狼狈模样。

    她惨白着脸,放声痛哭,哭到犹如气绝。

    亦哭的他头似阵阵欲裂。

    “带回去!”

    一声喝令之后,两旁兵卒又来拖拽林苑的胳膊。

    林苑被拖下去的时候见到了那马上之人。

    身覆黑色铠甲,肩兽麒麟图案,臂甲臂褠皆泛着冷光。

    他挟着长戟坐在马上高高看她,将落的夕阳打在他侧脸上,半边血红,半边冰冷。

    林苑转过脸冲着湖心方向,哭叫了声瑞哥,而后双眼紧闭晕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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