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针对虚山的异动,经过有关方面的确认,只是发生在山腹处的山崩与山火。蜀川省蜀川市市政府已与虚山军演负责部门进行了确认,系操作不当造成的人为灾害,并不会对虚山整体产生较大影响,红蓝双方现已暂停原定演习计划,转而执行针对这次灾害的救援演习……”
——神州国2020年6月25日晚间新闻
“咔擦,咔擦……”
被雨水冲刷的树林间,满身泥土与血污的人们摇摇晃晃地砍伐着拦路的枝干,蹒跚地行走在曾与更多的人一同欢笑的土地上。
而如今,偶尔跪倒在泥泞湿滑地面上的他们,只能用发麻阵痛的双手刨着地面,寻找着曾经的那些人。
或者是,人的残肢。
“这场突袭,打光了我们七成的人,不过,硬要说的话,也就……1879人。”
“下次,记得把无谓的感叹词去掉,你要学会懂得数字的重量。”
“对不起,阑心姐。”
指挥车外,叶阑心缓步行走在凹凸不平的营地路面上,在她的身边,一个短发蓝瞳的十六岁少女,正穿着与柳夜萧相同的“校服”,紧跟着她,汇报着数据。
她就是柳夜萧至亲的副队长,“玖八”,北青栀。
“至于说大小姐那边的伤亡,根据目前传回来的数据,所有人……参与到这次奇袭的所有“梧桐”的普通作战队员,全员阵亡。”
“你知道为什么吗?”
“是指……什么?”
叶阑心的提问让北青栀一时无法反应过来,因为被人体改造而获得的计算推导能力完全不起作用——她不知道叶阑心究竟在问什么。
“难道你不会奇怪吗?通过高级战力牵制,奇袭,近乎完美的突击战,其最终结果不仅仅是输了,甚至连参与的士兵们,那些普通的“梧桐”队员,竟然一个都没留下。”
“战争的胜利标准,不就是消灭对方所有的抵抗力量吗?”
叶阑心看了眼北青栀,在一具“影杀”队员的尸体上俯下身,在他只剩下身体的衣服兜里掏弄着,直到掏出了一个沾满血污的信。
她打开信,上面是笔记新鲜的遗书:
“进入虚山的第六十八天,小雨:
终于迎来了生命最后的任务,只可惜,如果这个任务是大小姐下的话,或许我还能多活一段时间。(=bsp; 今晚的酒很好喝,只可惜没有抢到大小姐亲自烤的肉,不过被她拍着肩说了三分钟的话,真的感觉没跟错人,如果明天能活……不,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在那个术式植入到我们身体内之后,我就明白,我是活不下去的,就算活下去了,也会在某一天,伤害到兄弟们,伤害到大小姐吧!该死!作为灵媒总是在
这种地方异常的敏感!如果戴蒙死了,没法启动,不,总会启动的,甚至会在最烦人的时候启动。
如果不想在未来某天不受控制地杀害大小姐,不对,我也杀不了大小姐吧……但,大小姐一定会很伤心的吧,作为小弟,让老大为难可不好。
我,真的不想死啊……还没有泡到老婆,还想和大小姐一起喝酒,还想和“梧桐”的大家一起执行任务。
我或许可以活下去,如果运气好遇到那个“匕”,或许我就能解除术式。对!就这么办!到时候找那个“匕”!找到他!
我一定会,活下去的!奥利给!”
“可惜,他运气不好。”
北青栀淡然的说着,在她和柳夜萧的童年里,这样类似的书信,类似的话语,已经听了无数遍,
从小孩子的口中。
“在一开始,他们就已经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为了不干扰兰茹欣与我的计划,他们机械,不,是在麻醉自己的状态下执行了戴蒙的命令。”
“却没想到,戴蒙在给他们的强化术式里,参杂了狂化。”
北青栀接上了叶阑心的话尾,脑海中回想起了刚才那些毫无理性,疯魔一般嘶吼杀戮的“梧桐”队员。
叶阑心折好信件,将其小心地揣进了自己的作战服里,继续向着面前尸横满地的道路上走去,小心翼翼地寻找尸体间的缝隙作为落脚点。
“在奈亚降神的时候,我发现我犯了个巨大的错误,我总是习惯性地以为戴蒙的底牌是人类,或者是重型部队,甚至他掏出来个几十米高的机械人我都能接受,对,如果他的底牌真的是这些的话,我和姐姐逼迫他的行为完全是有意义的。”
叶阑心驻足在一个土丘上,身周是尸横遍野的荒野,血与泥的腥味如同尖刺一样冲入她与清扫者们的鼻腔,腐烂的残肢浸泡在令人恶心的粘稠液体之中,与“焦炭”,“冰渣”,“脓水”一起,构起了符合外神审美的深渊之景。
鬓角上,肮脏的雨混作了汗水与泪滴,顺流而下。
“现在,在那个恶魔的手里,他们的死,变成了完全没有意义的讽刺,在对方的底牌只是“基于对方一个人本身”的时候,这些用来逼出其他人的手段,就是一个笑话!”
“他们,根本就不用死!”
叶阑心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沾上了血与污秽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否流淌的是否只是雨水。
“我赌输了,我在书文到来后仍然在执迷不悟地赌着戴蒙的底牌,仍然在盲信着自己那个狗屎一样的方针,我应该醒悟的,兰茹欣将她的亲信托付给我时就应该醒悟的!她不仅仅是为了让我找内鬼!更不是为了削弱戴蒙的力量!她只是在这个通信闭锁的环境里,挣扎……”
“她只能像个焦急地忠臣一样挣扎着,想要告诉警告我这个昏君!在我听不到她的警告后,她只能绝望地“自救”,将那些亲信,自救出来。”
““引力”计划的最后一场仗,是我输了,这满地本不该死去的尸体,就是我失败的代价。”
叶阑心仰头看天,仿佛在向天祈求着审判罪过的光芒。
最终,她等来了。
“啪!”
“二小……”
山丘上,突然冲出来的高挑身影紧并着手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刚刚被自己扇脸的叶阑心,试图上前的北青栀收起了手臂,她惊愕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身影。
叶家大小姐,兰茹欣。
“咳!你……”
“啪!”
反手的第二个巴掌直接将叶阑心打倒在地,叶阑心在轮番的刺激下嘴角一瘪,终于抱着姐姐的小腿哭了出来。
“我以为他们只有几队佣兵!”
“我以为他们只是被书文吓得慌神的老鼠!”
“我他妈为什么还要凹造型,为什么不早点调整迎击方案!!!”
“为什么不在萧儿杀了那个刺客后把他们叫回来!!!”
“我不该!我不该……”
“唔啊啊……”
在戴蒙的能力下,所有的远距离通讯都失去了作用,在那时,就算是叶阑心反应过来敌方是进行大规模,而非小规模的袭击,她也没法第一时间通知给“花园”的队长。
而她的队长们,也因为牵制,没法明确反应过来具体的情况,最终导致了自己部下被人海与其他的高阶战力生生碾死。
从客观上讲,这种情况,只能归结于戴蒙的计策好。用那一队佣兵探路诱导,再吩咐其他的高阶战力以小组的模式迷惑牵制,造成“花园”的队长是在打那一队佣兵的几个人的假象,最后再启动术式,让自己进入狂化状态下的部队冲杀群龙无首的“花园”部队。
“……”
兰茹欣冷漠地看着在自己腿上嚎啕大哭的妹妹,她缓缓地蹲下身,跪在了妹妹的面前,伸手将她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沉默无言。
这一抱,在普通人看来,只是争权姐妹和好的感人场景。但在所有知情人的眼里,这是宣告这两个姐妹二十年来伪装的解放,代表着从此刻开始,她们不必再像过去一样以仇人的身份对彼此恶语相向,你死我活,而是可以如同普通的姐妹一样亲昵地诉说着彼此血浓于水的感情。
这曾是她们在无数个夜里的梦境,是付出生命都难以够到的奢望。
“姐姐……”
叶阑心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脸疼吗?”
“疼……”
“呵呵……”
兰茹欣笑了,发自内心的笑容里满含着世间最柔软的情感,她轻轻地
拍打着妹妹的后背,终于以姐姐的姿态安慰着自己最爱的妹妹。
雨,逐渐小了起来。
“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拉的勾吗?如果有天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放弃,或者向那个恶魔认输了,另一个人,就要狠狠地抽她两个耳光,抽到肿起来的那种。”
“嗯……对……姐姐……对不起……”
“我们“梧桐”的所有人都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只是他们都以为是为了我得到大权而死,我,直到他们死的时候,都在骗他们。”
兰茹欣的声音开始出现了哽咽,她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张熟悉的面孔,对着她喊着大姐头。
“但他们也不笨,在出发前的那天晚上,都在吵着,如果最后是戴蒙夺了权,自己不如直接死在这里……”
兰茹欣的眼角开始泛泪。
“最后……我在今天跟他们坦白,告诉他们真相,告诉他们只要投降就……”
姐妹二人互相紧紧地拥抱着,泪水沾湿了彼此的身体。
“可是!戴蒙……这个魔鬼!!!这个只会下咒的懦夫!!!!”
哭嚎声彻底地从兰茹欣的喉咙中解放,阴云渐淡的天空,有一缕微光照射了下来。
土丘旁,所有归来或者工作的人都默默地注视着这两个相拥自责的姐妹,五味杂陈。
北青栀沉默着,随后喃喃自语的说道:
“战争,从来都没有道理可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