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稷面带怒意，正要开口，人群中忽然出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叩首道：</p>
“陛下，魏王……魏王确实有悔意，出此下策恐怕也是情急糊涂，请陛下宽恕啊！”</p>
沈稷淡淡地看了一眼伏跪于地上不断叩首的老臣，他是魏王的岳丈李梦寻，曾经的吏部尚书，如今已经被贬为吏部员外郎。</p>
这人……也算有点情义，虽然魏王落魄至此，也依然还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为他求情！</p>
沈稷权衡了片刻，终于开口：“魏王怎么说也是朕的手足兄弟。既然你说他有悔意，就让他亲自来殿上给臣工们交代清楚，朕再酌情而定。”</p>
半个时辰后，一名身着简陋布衣，青缎束发的清瘦男子站在乾极宫门口。</p>
魏王入朝了。</p>
他低垂眉眼，一脸恭顺，像个犯错的孩子，在众人的注目下半躬着身姿走到御前，伏地三拜。</p>
沈稷望着自己落魄的弟弟，眼中有一丝无奈，带着叹息的语调道：“你起来吧。”</p>
魏王支立身体，想要爬起来，手腕却忽然一软，又斜侧着身体倒到地上。</p>
信乐公主和四郎几乎同时翻了一个白眼：作戏。</p>
周边的大臣和内侍都侧目看着地上的魏王，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扶他。</p>
魏王艰难地在地上翻了个身，晃晃悠悠地用左臂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慢慢地站了起来。</p>
沈稷看到他奇怪的行动姿态，将他从上到下审视了一遍，问道：“你手怎么了？”</p>
“臣……臣弟两个月前伤到右手手筋，半年内无法行动自如。请陛下饶恕臣弟失仪……”他说着又跪下了。</p>
集体沉默再次降临，雨后阳光正盛，乾极宫穹顶上的琉璃瓦投下几片日光，有细小灰尘在光束中幽微地游离。</p>
所有人都明白，一切正在悄然反转。</p>
但一时间，没有人有胆量再站出来说点什么。</p>
忽然，李梦寻猛烈叩首，大喊道：“陛下明鉴，魏王已经伤手两月有余，怎么可能再写字。那帛书上的落款时间是上月呀！”</p>
沈稷深深地吸了一口，四郎眼中微微掠过一丝震惊，而信乐公主瞬间站了起来。</p>
魏王依然无辜地跪在地上，垂首躬身，似乎连辩解一声的勇气都没有。</p>
沈稷看了一眼魏王，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问道：“说吧，是怎么回事？”</p>
魏王无辜又无助地望了一眼众人，低声回答：“臣的手腕乃是自伤。”</p>
“自伤？”</p>
众大臣纷纷以眼神交流着自己的惊讶。</p>
“嗯，因为两月前，臣发现有人伪造臣的笔迹，想以此来攀诬臣。那时……陛下还让人来审问过臣弟……可是，可是微臣这些年一直在闭门思过，实在是想不出有谁会有这样的居心，也不敢因此叨扰陛下清净。为了避免一再被人陷害，臣只能自伤以保清白。”</p>
说完，他抬起那只无力低垂的右手，吃力地擦拭眼泪。</p>
一时间，众议纷纷，不少人的话语中都觉得魏王实在可怜。</p>
此刻，大殿上有人冷笑了一声。</p>
众人望向发笑的信乐公主，听到她冷冷地说了句：“口说无凭，谁知道你是不是听到风声，刚刚才把手筋弄伤的？”</p>
魏王微微抬头，眼中噙着泪水，一脸沉痛地道：“信乐，我虽然做过一些错事……但这些年来，我日夜反思。我毕竟是你兄长，你为何就不能相信我一次。”</p>
信乐公主无语地将头转向一侧，正好对上四郎压抑着怒火的目光。</p>
内侍立刻向沈稷禀报道：“刚刚查证过御医署的医案，魏王的手筋确实是两月前所伤。”</p>
魏王哽咽道：“国事繁冗，我怕再让陛下忧心，所以专门请求御医署不要声张。请陛下原谅臣弟。”</p>
沈稷一丝淡笑，眼神仿佛看戏一般盯着魏王：“朕恕你无罪。”</p>
张启元抓住机会再次上奏：“陛下，既然魏王根本不可能写这封帛书，了悟就是受人指使攀诬魏王。这一切环环相扣早有预谋，请陛下彻查！”</p>
张启元话音刚落，京都府忽然遣人来奏报，说是两个月前八名大臣被害一事有重大发现。</p>
在众人目光中，京都府尹推着一堆书卷上前：</p>
“臣与府衙众人反复查阅，发现周云生一案与八名大臣被杀案都有共同线索。</p>
这线索就附着在周云生的印章和《凡城增记》的印章上。这是我们搜罗的周云生的画，与《凡城增记》的插画复刻。</p>
两枚印章共同之处，是拐角处都比常规印章厚一点，是缺口雕刀所为，而且下刀力度较大，可以看出是出自一人之手。”</p>
印章传阅众观，大臣们都在细细观察。</p>
只有四郎无需再看，他有些怜悯地望了眼脸色瞬间黯淡的信乐公主，知道有些事情终于要揭晓了。</p>
京都府尹继续道：“近日，京都府在巡查一名罪人家中时，找到一幅出自了悟师太的书画，这画上有类似的印章。我们本来打算继续深查清楚，但现在此事牵涉到一位王爷与一位公主，所以不得不立刻禀报。”</p>
张启元嘴角露出一丝轻笑，大声道：“谁是幕后指使，只需看看两位王爷公主与这枚印章是否有关就是了。”</p>
“请陛下彻查……”</p>
“陛下，魏王的清白在此一举……”</p>
“陛下，包藏祸心之人一定要找出来，关系社稷安危。”</p>
沈稷低头默了片刻，似乎感到无比头痛。</p>
他仰着头闭了眼，终于缓缓开口道：“查吧，现在就去！”</p>
……</p>
魏王仍然跪在地上哀哀凄凄，信乐公主面如死灰地坐回凳子上。</p>
四郎面无表情，结果他早已知晓。</p>
众臣工的眼神都如赌徒等待揭晓输赢一般，屏住呼吸等待一个答案。</p>
片刻后，信乐公主的雕刻刀被呈了上来。</p>
她缓慢地起身，在内侍和千牛卫的带领下走出大殿，出门时差点被门槛摔一个踉跄。</p>
随后又有人上奏：</p>
魏王府中所有内设皆由工部设计拨付，洪采臣刻意构陷魏王越制……</p>
纷乱的朝会终于结束，魏王一脸哀伤地从地上站起来，被内侍和千牛卫带出去。</p>
走过四郎身旁时，他与四郎默默对视，眼中的哀凄无辜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沉快意的示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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