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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一章 梵禅一泪破幽香

    回魂之后,睁眼之前,陈小猫思考了一个问题:</p>

    谁暗算了我?</p>

    虽然不喜欢她的人很多,但除了鬼方人,她没有真正的仇家。</p>

    她感到背脊传来阵阵寒凉,耳畔却似有梵音缭绕。</p>

    缓缓睁眼,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座梵殿中央。</p>

    月光从雕花藻井中垂落,正好罩在她身上。</p>

    四面只有大大小小的梵宗塑像伫立,在淡月的辉光中,显得朦胧氤氲,看不真切。</p>

    既然无人,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情,是逃跑。</p>

    她暗运元力,却发现经脉不通。</p>

    焦急之下呼唤祝隐,也得不到任何回应。</p>

    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她心中升腾,她跨出梵殿大门想要逃走,却止步在门槛处。</p>

    那里设有一种未知的结界,她轻轻触碰,脑中便觉万千絮语呼啸,再难向前一步。</p>

    前几日差点被天雷劈,今天才逃出黄泉,又入这个诡异的梵殿?</p>

    ——陈小猫觉得整个天地三界对自己都不太友好。</p>

    ……</p>

    幽暗之处,有一株清香在燃烧,烟雾渐渐与梵殿的空气融为一体。</p>

    陈小默默地从门槛边退了回来,抬头仰望,正殿中央是梵宗之主——红莲天城城主的塑像。</p>

    那塑像丰唇厚颐、微微带笑,落落天衣垂于身侧,脚下踩着猛虎毒蛇。</p>

    如果她记得不错,这是一尊从恶业中崛起,却以无上慈光照拂世间的至高大神,与造物的开明神一样,有着无与伦比的神格。</p>

    每次见到他那宽悯世间一切的微笑,她都会倍感亲切。</p>

    只是,此刻的大殿上,她感受到一种深深的寒凉,恍惚中,梵宗之主永远微翘的唇角已经改变了弧度,宽厚的表情瞬间从温和,变成了讥诮。</p>

    陈小猫忽然觉得心境烦乱,她勉强地坐回巨大的雕像前,本想静心调息,脑中却不断浮现那些让她难过的画面。</p>

    她看到赫连月掏出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喂向自己的脖颈;</p>

    看到尧京城下惨烈嚎叫的鬼方士兵;</p>

    看到紫霄阁的修士们义无反顾地扑向那些登楼车;</p>

    看到城楼上,卖蒸饼老夫妇焦黑的尸体;</p>

    看到四郎拿着丹药,噙着泪喂向自己;</p>

    看到紫霄阁长老们冰冷的眼神和人群中杂乱的议论絮语……</p>

    无数悲惨凄切的场景,像尖刀一般在她的心上一点点切割,将她的心一点点凌迟。</p>

    那一刻,她结印的两指终于颤抖着弹开,仿佛听到有一个声音对自己诉说世间所有的无望,那种深入骨髓的哀伤千年万年也无法淡忘。</p>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承受这些?</p>

    她宁愿放弃这一切,成为一棵没有心的树,一枚不知疼痛的石头,也不想再经历人世这种种苦难。</p>

    一滴泪从她眼中悄悄滑落,滴入胸前那朵金色的彼岸花。</p>

    原本已经有些枯蔫的花朵忽然绽放出一道华光。</p>

    光芒轻灵,在身周缓缓升华,将那些焦躁迷乱一点点洗涤干净,直到她再次体会到内心的沉静。</p>

    陈小猫缓缓抬眼,看到十步之遥处站着一名灰衣老尼,她面色惨白,眸光已经被黑色的戾气占据。</p>

    “先前你的灵元从伶仃香中逃脱,我并未在意。</p>

    但这枝坠魂香是噬元香中的无上之品,它融进红色曼殊沙华的伤,渗透无望之人的血,我从未见过任何人的元魂经得起它的浸染,你却可以斩破迷瘴,莫非你是异类?”</p>

    “异类?如果一定要这么说的话,可能是因为我过于美貌。”</p>

    陈小猫戏谑一笑,抬头,她看到梵宗之主的表情又重新变回慈和宽悯。</p>

    “美貌?毫无意义,何况你也没有。”老尼逼近两步,发现陈小猫胸前有若隐若现的光芒,她伸手,掌风一收,那朵金色彼岸花便飞到她手中。</p>

    她裂唇大笑,漆黑的牙齿好似一块无底空洞。</p>

    “金彼岸能纳人间善意,是唯一可以克制红色曼殊沙华的灵物。难怪坠魂香也拿你没有办法。”</p>

    老尼手指轻轻一捏,那朵金色彼岸花便化为一团火焰,在风中散为飞灰。</p>

    陈小猫绝望地喝问:“你究竟是何人?为什么要害我?”</p>

    “告诉你也无妨,你的灵元很快就会被吞噬,马上你就会成为我的傀儡,从此让谢清澜乖乖听命。”</p>

    陈小猫随即看到老尼念念有词,召出一只香炉托于掌心。</p>

    精致繁复的铜香炉中,飘出一股婀娜幽冷的青烟。</p>

    陈小猫微微闭眼,眼前的画面更加伤感:</p>

    她在乎的人,一个个都离他而去,走进一片浓厚昏黄的迷雾,她再也找不到他们。在未来一次次的轮回中,她无数次找寻,每一次将要找到时,他们都擦肩而过,眼神空洞无物,似乎从来就不认识自己。</p>

    “爷爷……”</p>

    “四郎……”</p>

    她在迷雾中一遍遍地呼喊他们的名字,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p>

    失去金彼岸的护持,她无望地跪坐在地,心中的光芒摇摇欲坠。</p>

    她微微抬头,发现眼前的梵相又变了,它低垂的双眸中写满伤感和无助。</p>

    不知何处来的一点感悟,她觉得:这梵相,与自己的心相是相通的。</p>

    “这世上有亿万人,人人都有自己的悲苦执着,人人都会向你默默诉说祈祷,作为至高的神明,要容纳那么多悲伤痛苦,就算那些痛苦都是虚空,都是无意义,但你也会难过吧?”</p>

    陈小猫默默地对着那尊雕塑,痴痴出神。</p>

    万物静寂,雕塑低垂的眼眸中,竟然渗出一点晶莹。</p>

    陈小猫眼神震惊,她从未想到——至高无上的梵宗之主竟然会对自己的问题作出回应。</p>

    那老尼原本充满戾气的眼中,瞬间只剩下恐惧:</p>

    她犹记得,经书上讲过,梵宗之主的眼泪,可以洗涤世间一切邪物,化去万种戾气。</p>

    老尼还未来得及细想,那滴泪已经坠于冰冷地面,五彩幻光乍然升起,光芒所到之处,万物焕然一新。</p>

    她手中的香炉猛然炸裂,香灰四溅,落于老尼的灰色钟衫之上。</p>

    瞬间,幽暗的火光布满她全身,她口中不断发出祈求惨叫,在坠魂香疯狂的反噬中化为劫灰……</p>

    晨曦已至,陈小猫缓缓迈出梵殿的大门,再回首,身后那尊雕塑依然微微带笑,似乎从来没有过任何变化。</p>

    祝隐已经载着四郎在凰泽寺和周围找了她了一夜,听到陈小猫的召唤,他们立刻赶来。</p>

    四郎带了一件斗篷,轻轻给她披上,拥着她坐上大红龙,腾空而去。</p>

    “小猫,不要怕,我们回家。”四郎低声细语。</p>

    “嗯……”她依偎在他怀中,恍若做了一场大梦。</p>

    凰泽寺一间禅房内,一名正在冥想的老尼忽然吐出一口鲜血,她匆忙地冲到几案旁,将几颗香粒放入香炉中,随着烟雾渐渐升腾,她的呼吸逐渐舒缓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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