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过街角, 许然才回头,捏了捏僵硬的脖子。
刚才仿佛用余光瞄到了一个极像贺承的男人,他没敢细看,借着和林燊说话的机会一直别过头去。等走过去之后才觉得不可能,贺承怎么可能在这里,他应该在家的。
林燊看着他不停地捏着脖子, 好像十分不自在,便问, “你怎么了?”
“啊?”许然一惊,连忙放下手,说, “没事, 我在想事情。”
“看你心不在焉的。”林燊说。
许然默了默, 道, “刚才好像看到了个认识的人。”
“谁?”
许然看着前方高楼大厦之间露出的蓝色天空, 说,“一个朋友。”
“嗯,一个朋友。”林燊莫名其妙地重复道。
他们再没提起这个小插曲,许然纠结了一会儿也就放弃了。不管那是不是贺承,都已经跟他没有关系了,不是吗。
今天他们原本打算在咖啡厅里坐一下午,但到了以后许然才发现自己忘记带电脑的电源线,不得已只能折返。林燊还笑他,“少见你这么丢三落四的。”
许然无声地笑笑, 其实他是想早点回家。
慢慢腾腾地往家走,短暂的沉默过后林燊说,“我们聊聊吧。”
“聊什么?”
“聊你那个朋友。”
“……没什么可说的。”
许然别过头,有些不自然地看着路另一边的车流,“是我看错了,他不可能在这座城市,更不可能在这里。”
“为什么?”林燊反问。
像是想到了什么,许然一笑,轻声道,“因为这里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贺承是个做事极有目的性的人,工作生活,他都是奔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去的。这座城市里没有能让贺承牵挂的东西,他自然就不会出现。
许然有点后悔自己刚才说了那一嘴,道,“你就忘了吧,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林燊却说,“怎么?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lor:red"!床恢匾鞘悄愕亩鳌!?
“什么?”许然没听懂。
“感情。”林燊说,“你自己的感情,怎么可能不重要。”
许然示意他停下,转过身看着他。
“你在研究我?”许然问。
“算,也不是。”林燊说,“阿姨跟我妈说了你不少事,女人间的八卦很可怕。”
许然被他的理直气壮给气笑了,“我可不是你的小白鼠啊。”
林燊蹲下,让两个人的视线持平。
“我知道,抱歉。”
他头一次这样妥协,深邃的眉眼被午后日光笼罩上一片金黄,竟显得十分真诚。
许然愣了一下,不知应该怎么接受这种道歉。
最终,他叹了口气,“算了,没事。是我自己的问题。”
会对一个错觉耿耿于怀,也怨不得林燊好奇。
林燊问,“你还爱他吗?”
许然歪歪头,想了一会儿,说,“还算喜欢吧。”
“为什么?在他伤害了你这么多年以后?”
许然笑笑,“如果真能说放就放,那我早就离开了。有几个人能在他身边待上十年呢,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自己给自己希望,转过头来又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而失望。现在回头想想,自己一个人唱的独角戏还挺无趣的。”
“可你还是喜欢。”
“喜欢不是爱,”许然伸手将林燊羽绒服肩头的绒毛拂平,平静地道,“我还喜欢他,只是不想要了。”
如果真的指着贺承问他还喜欢吗,他一定会说喜欢。但如果问他还想回去吗,他会说,不了不了,受不起。
为什么还会喜欢呢。
就像贺承喜欢乔安,就算被拒绝了那么多次,还依旧喜欢。只是因为对方在他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子,以后不论是谁站在那个位置,都无法遮盖住曾经的痕迹。谁也不能彻底替代另一个人,这也是为什么世上会有那么多求而不得的苦。
十!十八岁英俊潇洒的少年是许然的美梦。他拼命追着那个少年奔跑,即便后来摔了跤,也总会记得当初是为了什么才选择站上跑道。
他想他真正喜欢的应该是那个十年里一往无前的自己。
林燊对他这个说法不以为然,“为什么不忘了他呢。”
“又不是说忘就忘的事情,总不能在脑袋上闷一棍子。”许然笑着道,“你看我,被车撞过了都没有忘了他,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
林燊认真地看着他,说,“不好。”
“什么?”
“你过得还不够好。”林燊说,“你值得一个更好的爱人。”
许然一愣。
“以后再说吧。”他别过头去,“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
“许然,你不能逃避。”林燊抓住轮椅的把手不让他逃走,笑着说,“要不要考虑换个新的男朋友?”
许然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也跟着笑,“哪儿那么容易呢,就我这样……”
“这话就不对了。”林燊摇摇头,“既然你可以对那个人念念不忘,为什么不会有人对你一见钟情?”
“对我?”他指了指自己的双腿,又扯开衣领。冷风直往衣服里钻,他的身上有大面积还没有痊愈的伤疤,可怖地攀在肩头,露出浅色泛红的刚长好的嫩|肉。
他打了个哆嗦,苦笑着对林燊说,“你是说,对这副模样一见钟情吗?”
林燊皱皱眉——这还是两个人重逢后他第一次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抬手解下围巾搭在许然的肩头,将露出来的脖颈盖住。
“你把自己困在轮椅上,会感觉什么都是错的。”林燊说,“你以前不会这样说话的。”
许然沉默。
确实,在遇到贺承以前,他从不会这样贬低自己。
“出了问题,我们就处理问题,很多时候不是逞一时嘴快就能解决的,别变成连自己都讨厌的样子。”
“……”
许然慢慢将衣服整理好,!,轻声说,“对不起。”
林燊摸摸他的头,力道不重,但手心的温度让人鼻酸。
他们沉默着回到了许家。林燊将他推进电梯里,按着上楼键不让电梯门关上。
“许然,你认真想一下我今天说的话,”林燊淡笑着说,“总会有人喜欢你的,或迟或早。”
还没等许然反应,林燊便松开了手。电梯门缓缓合上,将那个微笑着的男人隔绝在外。
许然低头,下巴触碰到一团柔软的温暖。他忘记把林燊的围巾还回去了。
他将围巾搭在门口的椅子上。
“哪儿来的围巾?”许母问。
“林燊的。”许然道,“您下次见林阿姨的时候帮我还给他吧。”
许母有些困惑地点头,道,“对了,林燊定了什么时候回去上班了吗?年前还是年后,还得再跟他们家聚一下。”
许然一愣,说,“他没提。”
许母便念叨着要跟林阿姨确认一下。
许然对着搭在椅子上的黑白格围巾看了好久,才转过身,进了屋子。
二十多公里外的出租屋中,贺承挂上了电话,将第三个客户的名字从名单上划掉。
他喝了口酒。啤酒现在是冰箱里囤的最多的东西。
以前他从不在家喝这些东西。喝酒是助兴用的,而不是在失败的时候聊以慰藉。他认为那是失败者才会做的事,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也会为了生意借酒浇愁。
以前喝酒喝到胃穿孔,被许然发现大半夜送进了医院,从那以后他很少再豪饮。所以这会儿他也不敢多喝,只拿了两听出来,可怜兮兮地摆在桌子上。
他发现自己成了个畏手畏脚的废物,生意做不明白,酒不敢喝多,现在就连那个能送他去医院的人,都跑了。
有多久没喝到醒酒汤了?
贺承头痛地扶住额角。凉啤酒的劲儿有些大,勾起一股热气直往脑袋里冲。
闭上眼,意识陷入黑暗。
! 他看到了十八岁时的许然。背着沉甸甸的书包,一副呆愣的样子,对着他傻笑。
他刚打完架,热血上头,气冲冲地冲许然吼,“看什么看!”
许然落荒而逃。
他看到那个躲在角落里观察他的少年。可怜兮兮的,一看到他和乔安在一起就躲得好远。
运动会上他为许然解围,许然眼中骤然亮起的光。
几天后再见,许然变得一瘸一拐的腿。
他看到许然握着另一个人的手说,“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然后回眸,对他粲然一笑。
手指从额上滑落,贺承脑袋一震,立即清醒。
一股气猛烈地冲击着胸口,刺激得他眼角发酸。他用力握着啤酒罐,把它捏出了一个凹陷。
白锦明的问题萦绕耳边——
你该不会在吃醋吧?
贺承狠狠喝了一大口酒。
吃醋?吃谁的醋,许然?那家伙眼中已经没有了他,他还能吃什么醋。
他还能跟谁去吃醋。
那天晚上贺承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两个许然,一个站着,一个倒在血泊中。
站着的那个看看他,又看看地上濒死的自己,笑着问,“贺承,我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
贺承嗓子一哑,竟无法回答。
许然微笑着,满眼流光。
“我爱你。”他说,“你还要害死我几次才甘心?”
贺承猛地惊醒。
没有开空调的屋子冰冰凉凉,心脏跳动的频率极快。他抹了把脸,一手冷汗。
胃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阵翻腾。他奔下床,跑进卫生间对着洗手池干呕,吐出几口啤酒。
镜子里是一张沧桑的脸,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疯了。”他喃喃着。
之前被砸折的手指不安地疼痛起来,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他的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所谓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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