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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长假天气终于开始转凉,许然换上了长款的病号服。医生帮他把病床挪了个位置,这样他每次坐起来都能看到窗外高耸的银杏树。

    嫩绿的叶被近几个月的日光晒成了深色,边角开始泛起淡淡的黄。再有一个多月就要开始落叶了,到时候满地金黄,踩上去会咯吱咯吱响。许然一向喜欢秋天,这个充满了花果香的甜蜜清凉的季节,总能让他在彷徨无助中感到一丝缥缈的幸福。

    这幸福不是什么人给他的,是他自己悟的,苦中作乐。

    有点想出门转转,可被困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实在是有心无力。

    想要年底站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了,许然也没有多着急。

    就这样吧,他想,顺其自然。

    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十月底。刘明期间回来过两次,给许然带了些南方的特产。好像从来到c市起就一直在受他的照顾,无论是家教的工作还是出事后的种种,许然都不知道应该怎么答谢他才好。

    但刘铭说,“你不用谢我,你帮了琦琦就是帮了我的大忙。”

    董子琦?许然疑惑,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帮到了董子琦。可刘铭只是笑笑,不再继续说下去。

    白锦明跑得不太勤了,许是上次跟贺承说过的话起了作用,最近一段时间他几乎没有听到有关贺承的消息

    原来一个人想从另一个人的世界里完全消失,并不是一件多困难的事。

    许然最近迷上了下棋,用手机在网上跟其他人玩,坐着不动能下一天。

    以前他很少有时间去静下心来做一件事,他的心是散的,这儿分一点那儿分一点,还要记挂着那个过分的男人,现在闲下来才知道原来还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做。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他浪费了太多太多时间在无意义的人和事上。

    许然知道自己有些窝囊,非要在经历生死之后才能看开。可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以前就算心里明白,生拉硬拽他也离不开。

    人总是会成长,等到粉身碎骨都挺得过的那一天,自然不会再回头。

    十一月,病房里用上了空调。!。

    许然可以吃一些普通食物了,护理王姐就给他做一些清淡的饭。王姐是c市本地人,有时候给许然带的是清粥小菜,自己在一旁抱着一碗满是辣子的小面吃得可香。

    香辣的味道充斥着鼻腔,许然只能看着,就着辣味一口一口喝掉只加了一点点盐的骨汤。

    他开始怀念健康时的日子了。

    没拄拐的时候他曾想,有个轮椅代步似乎也不错。后来拄了拐,又觉得也没影响到什么,再到现在住院许然才意识到,原来一直躺着坐着真的会摧毁人的神经。

    他想站起来,想走路,想听鞋子踩在落叶堆上的声音。他还想跑跑跳跳。那是十八岁以前的记忆,深深留在骨子里,现在统统冒出来蚕食着他的神经。

    他都忘记奔跑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医生建议年后再开始复健,许然只能等着。转院的手续都已经办好了,再过三周他就回老家去。

    转院的具体时间王姐知道,贺承自然也知道。还有白锦明……但从没有人提起这件事。

    贺承在工作。他是真的很忙。

    刚挂了跟贺靖堂的电话,白锦明就打进来,劈头就问,“你要更换项目城市?都已经定下来了现在要换,你疯了?!”

    贺承静静地听着,等他停下来才说,“不是更换,是增加。”

    “……同时开拓两个城市的市场?不是贺承,我怎么觉得你现在这么能耐呢,你要起飞啊?”

    白锦明是真的被他气死了。原本好好的合作项目忽然说要拆着做,别说贺承了,就连他都一大清早被家里夺命连环call给叫起来挨骂。

    贺承的声音很冷静,透着股异样的平稳,“我想过了,你在这边有基础,以前计划要怎么做就还怎么做。我原本就没门路,去哪里都一样。”

    “……那你要去哪儿?”

    “d市。”

    d市。许然的老家。

    白锦明“啊”了半天都说不出个完整的话来,用力拍了自己一巴掌,才说,“你总想着折磨他干什么?”

    “……我没有。”!    “还没有?你知不知道我现在都觉得没脸去见他!”白锦明气得换了一边听电话,“他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你别再去上赶着刺激他了行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以前?贺承想,以前是怎么样的来着?

    以前勾勾手就会乖乖跟他走的男人,现在翅膀硬了,一飞就飞到了他够不到的地方。

    许然要走。这一走,就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贺承想都没想就知道自己必须追上去。

    可追上去以后干什么呢?

    这辈子从来都没有追着一个人跑的经历,他都不知道是什么导致自己现在如此心慌。

    他疯了一样地工作,没日没夜地加班,终于弄出了一套能让贺靖堂勉强满意的新方案。

    如果让许然知道,他会怎么说?

    没必要,没意义。就连贺承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曾经丝毫不觉得有多珍贵的东西,自己拿起来,扔了,又想着捡。结果发现,那东西早已经从里到外碎成渣了。

    贺承从不知道自己居然也会有这般挫败的时候。现在他几乎都不认识自己了。

    有时候他照镜子,看着镜子里那个英俊却失了气魄的男人,想,这个人居然是我。

    乔安之后,他曾决定不再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栽跟头,可这几个月下来,他偏执的劲头跟当年乔安走后耍的那些性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天晚上许然说,你只是吓到了,并不是真的想让我回去。

    贺承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所以要去试一试。

    不管试出来的答案如何,最起码图个心安。

    十一月底,许然终于可以坐飞机了。

    他处理了在c市所有的东西,跟房东和刘铭打了招呼。临走前他想见见董子!子琦,可那小子却根本不肯露面。

    “他在躲我?”许然问。

    刘铭一副超然的表情卖着关子,“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过两天就要走了。许然有些失落,他还是挺喜欢董子琦这个学生的。

    许然回头,看到匆匆行人之中,站了个小小的少年。

    董子琦装上了义肢。

    “我才不跟你一起坐轮椅。”董子琦低着头,倔强地说对他说,“坐着一点也不舒服。”

    轮椅上的许然便笑。笑着笑着,眼角有些湿润。

    北方沿海城市冬天起风,刚下飞机许然就被吹得一个哆嗦。他裹紧外套,拥抱来接站的父母。

    他回家了。

    车祸后的手术和康复费用不是个小数目,这其中有多少是家里出的,多少是贺承出的,父母不肯告诉他。

    许然对他们说,“告诉我个大概吧,不管还不还得起,我总要知道。我不想欠他的。”

    父母对视一眼,报了一个数字。

    还好。许然想,他手上还有套二手房,卖了的话连同家里的都能还上了。

    不过这话不能跟父母说,他们是肯定不会让他还钱的。还有那栋房子……何宇轩估计还在眼巴巴等着他回去。

    许然忽然觉得自己也挺混蛋的,说着要抛下过去,就真的什么都不要了。他没有精力在一堆烂摊子里挑挑拣拣,干脆把那些好的坏的一股脑全部丢进深渊。

    想着,他打开手机。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下唯一一条通话记录,停在他和贺承最后联系的那一天。

    竟然已经是两个月以前的事了。

    轻轻一滑,手机提示:是否删除此联系人?

    手指在“确定”上停顿了一会儿,还是点了返回。

    以后还得还钱呢。他想。

    腿不能动,上肢却还好,能用用电脑。许然想着自己能做点什么,总不能在家里混吃等死。他回家来不是!为了啃老的。

    思来想去,还是给副主任去了电话。

    很快那边给他发来一个压缩包,里面全是待细化的电路图纸。

    许然开始重操旧业。虽然只是打打下手,他却和以前一样,每幅图都做得很认真。

    母亲心疼他,他就笑着说,“我要挣钱养你们啊。”

    “哪儿还用得着你呢。”许母嗔怪道。

    许然拉着她的手,柔声说,“妈,以前是我太笨,现在我得为了自己和你们考虑考虑。您放心,我不会再犯傻了。”

    许母犹豫着开口,“那个人……”

    “贺承。”许然道。

    “对,对。”许母说,“你跟他是不是……”

    许然垂眸,淡淡地说,“其实我们早就分手了。”

    兜兜转转纠纠缠缠,想不到竟惹出这许多乱子。

    父母默认了他的性向,他们甚至直接跳过了出柜这个步骤,将一切事实摊开来摆在眼前。

    他开始慢慢地同母亲讲述自己跟贺承的过往,一点一滴,只是隐去了些许无需提起的细节。

    “他以为自己是我的救赎,其实不是。”许然说,“他是我这辈子迈不过去的坎儿。”

    贺承是一场伪装在美好布景下的噩梦,吞噬了许然过往青春所有的感情和憧憬,连一丁点美好都没给他剩下。

    许母叹了口气,说,“没关系,还会有更好的。”

    “就算是男的?”许然问。

    “你能改吗?”许母反问。

    许然摇头,母亲便道,“那不就是了。改不了,就不改了,没事儿,咱们不骗人害人,你好好的,妈就放心了。”

    许然笑笑。他知道父母对贺承的事耿耿于怀,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父母终归是希望孩子幸福的,事已至此,如果许然身边有更加合适的人选,他们不会介意对方是男是女。

    只是他们不知道,贺承在他心上刻下的伤已经无法抹去,一道一道,带着血珠赤|裸裸地摆在那儿,疼痛到麻木。

    这样的心,早已没有了为谁跳动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