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班,何宇轩磨蹭着一直没走,等办公室里就剩他和许然了才说,“明天下午两点,行吗?”
“行啊,”许然对他笑笑,“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何宇轩撇撇嘴没说话,许然苦笑道,“你看,我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都喜欢什么,要不然……我们去看电影吧,外面热闹。”
“家里就挺好。”何宇轩嘟哝着。
许然不知道他在闹什么别扭,好脾气地道,“那就家里,你自己租的房子吗?”
“有室友,不过他周末回老家,我跟他说了会有人来。”何宇轩道,“许哥你什么都不用拿,直接过来就行。”
最终也没说要去做什么,许然估摸着也就是在客厅里放个电影,晚上再做顿饭。他是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唯独怕何宇轩觉着无聊。
说起来他也不算多大年纪,还不到三十岁,却觉得自己已经跟何宇轩这个刚毕业的有了代沟。何宇轩跟他待在一起会开心吗?许然不禁这样想到。
就算何宇轩说不用带什么,他年纪比较大,还是要意思意思的。走在回家路上他盘算着应该买些什么送给何宇轩,也算是感谢这小孩之前那样照顾自己。手机震动起来,一点开,发现是写着何宇轩住址的短信。
许然站在路边乐。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就好像生活中已经没有其他可以让他开心的东西了,他只能指着这点空隙彻底放空自己。
想给何宇轩回个“好”,刚把键盘点出来,忽然,他敏锐地捕捉到身后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响,一回头,一个高大粗犷的男人正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
毫无征兆地出现这么个大家伙,许然惊出一身冷汗,慌乱退后两步,结果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右膝盖扭到了,钻心地疼,许然痛苦地俯下身,按揉着扭曲的膝盖。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粗犷的脸上写满了戏谑。许然记得这个表情,上次在医院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
“阿文?”他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
阿文是麦兴的跟班,这么多年过去了,许然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肯跟在那男人身后做条走狗。只听阿文说,“大哥请你走一趟。”
“我不去。”许然拖着步子不停地后退,警惕地看着他,“我跟他没什么可聊的。”
身体在颤抖,许然的手指点在何宇轩的电话号码上,差一点就按了下去。
不行,何宇轩还是个孩子,根本没办法和麦兴他们斗。
手指松开的一瞬间,阿文一步迈到了他面前。
许然悲哀地发现,自己拼了命逃出的那几步,在阿文眼里只不过是小打小闹。他就像一只蚂蚁,阿文只需要一抬脚,就能要了他性命。
“我不去,”许然的声音不停地颤抖,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讨饶,“我和贺承已经分手了,我们两个没有关系了,你别,别来打扰我的生活,行吗?”
阿文皱皱眉,显然还不知道他和贺承分手的事,犹豫了一下,一双虎爪还是对着他伸过来。
许然被他抓得生疼,绝望地看着四周,想找人帮忙。可惜这里是老旧的小区,年轻人太少,四下根本没个人影。
“放开我……放开!”
许然挣扎起来,他拼命地叫着,希望有人能听到,或者阿文良心发现能放了自己。可阿文的五根手指硬得像钢筋,深深箍进他的胳膊里。
眼前的景象与十年前那个放学的傍晚交错融合,许然惊恐地看到不远处有几个人站在那里,似乎在等阿文带着他过去。
十年前,他也是被阿文一群人拖进小巷。骨头裂开的痛楚还残留在身体里,耳朵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嗡鸣。他曾经以为这场闹剧已经结束,却想不到在十年后的今日,噩梦会重新上演。
他大声地喊叫、挣扎,却还是被按着头塞进了面包车。
麦兴从最前排探出头来,笑意盈盈,“我说什么来着,又见面了。”
“放我下去!”
许然拼命坐起来,却被外面人一脚踹趴下。其他几人上了车,几个彪形大汉将许然困在正中央,阿文凑到麦兴耳边说了些什么,麦兴表情变了变,“分了?”
“麦兴,你放我下去!”
许然彻底怕了,小时候被他们带进小巷子还能勉强算作坏孩子的恶作剧,但现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是赤|裸裸的绑架。那时候他们能废了他一条腿,现在就能废了另一条。
手机被阿文抢去,一脚踩烂,许然疯了似的扒着前排的椅背,对麦兴喊,“我跟贺承已经没关系了,你放我下去,我不跟他说,行不行?!”
车子缓缓开动,许然脑袋又是轰地一声。现在不下车,恐怕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家了。
麦兴皱着眉,思考着什么,半天看看他,“你们真分了?”
许然咬着下唇死死瞪着他,两眼通红。
麦兴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对司机说,“把他送我那儿。”
司机困惑地点点头,打着方向盘转了个弯。
许然仿佛听到心脏坠落谷底的声音。
他从未觉得自己有这般狼狈过,但直觉告诉他,这将是一趟有去无回的旅途。
路途的终点究竟有什么在等待着他……恐怕只有麦兴知道了。
车子一路向北,到了城郊,停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别墅群外。阿文拽着许然下了车,跟丢垃圾似的将他丢进后花园的地下室里。
地下室足有两米高,许然摔得七荤八素,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迅速爬起来凑到门边。
门没上锁,只有阿文在外面靠着,许然咬紧牙关却推不开半分。
“怎么办?”阿文问麦兴。
麦兴冷笑一声,“什么怎么办,都弄回来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贺承要是不上钩呢?”
“就算分手了,总不可能看着他送死。”麦兴说,“你去告诉老毛,按计划进行。”
许然对着门缝大喊,“麦兴!你别这样,我们谈谈!”
过了一会儿外面没动静,忽然门上的力道卸了,许然身子一倾差点栽出去,被人一脚踹了回去。
麦兴点开了地下室的灯,从台阶一步步走下来,来到许然身边。
他蹲下,看着倒在地上痛苦挣扎的许然,和颜悦色道,“好,我们谈谈。”
许然疼得几乎听不清他说的话,麦兴就耐心地蹲在那儿等着,笑道,“疼吗?”
“为什么?”许然咬着牙问,腿上的血管一跳一跳的,仿佛要冲破皮肤爆裂开来。
麦兴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为什么?你跟在贺承身边这么多年,怎么不问问他呢?”
“这和贺承有什么关系?”许然怒道,“你到底是看我哪里不顺眼,我招惹到你了吗?!”
麦兴笑了,眼角斜斜地往上飞,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特别怪异。
“看你不顺眼?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他用力吸了一口烟,全吐在许然脸上,呛得他直咳嗽。
“你要怨,就怨贺承吧,要不是他,谁稀得看你一眼?”
许然痛苦地闭上眼睛,这他当然知道。
“还有事吗?”麦兴站起来,看看表,“有什么想对那男人说的,或许我能给你带到。”
“你想对我做什么?”许然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麦兴邪气地一笑,那笑意却丝毫没有深入眼底。
“你猜。”
两个字如同冰刀,刺得许然浑身一激灵。
麦兴离开了,带走了唯一的光源,许然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四周的黑暗仿佛深渊,将他从头到脚彻底吞噬。
*
何宇轩在家里等到了下午四点,给许然去了十几个电话,却一直是对方关机的状态。他忍不下去,直奔许然的家,却被邻居告知许然昨晚就没有回来。
何宇轩站在走廊里愣神。
许然不是这么没有交代的人,不管临时出了什么事,打个电话总是会的,除非……发生了什么让他无法用手机的事。
这想象就很吓人了,何宇轩摇摇头,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从脑海中剔除出去。没有这么巧的事,可能许然只是手机临时坏掉了而已。
手机坏了,找不到手机号码,写着地址的短信也不见了,这是最符合逻辑的解释。可转念一想,何宇轩又觉得不对劲。就算电话号码没了,总能在网上说一声的。
一切的一切,都因为许然不会无缘无故地放人鸽子。何宇轩是这样坚信着。
可还能找谁去问?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许然出了事,要报警连立案都立不了,何宇轩把自己手机号留给许然的邻居大妈,跟她说如果看到许然回家,让他立即打这个号码。
出了小区,何宇轩茫然地看着四周高耸的居民楼。这么大的小区,住了多少户人家,许然那么大一个人丢了,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什么。
何宇轩这辈子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想来想去,除了单位,只有一个人能跟许然有联系。
那个前男友。何宇轩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但他决定去上次跟许然吃烤肉的地方碰碰运气,上次吃到一半的时候,许然明显情绪不对劲。
说来也巧,周六傍晚白锦明正好约了人吃饭,就在这家烤肉店,还是上次的位置,所以何宇轩一进门两个人就打了个照面。
“是你?”白锦明惊讶道。上次贺承去找许然,就是他在楼下负责拦着何宇轩不让上楼的。
见到他何宇轩毫不掩饰地厌恶地皱起眉头,却还是问,“你知道许然在哪儿吗?”
“许然?”白锦明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名字,压低了声音,“你问我干什么?”
“你上次和那个男的不是去找他了?你有许哥的联系方式吗?我找不到他了。”
何宇轩是真急了,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白锦明听着就跟笑话似的,不禁乐了,“哥们,你是他同事,来问我干什么,他不就一个手机号,你打去呗。”
“打不通!”何宇轩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到底见没见过许哥,知不知道他周末能去哪儿?我约了他到我那儿吃饭,可是他一直没来,打电话也关机。”
听他这么说,白锦明也皱眉。可身后朋友在一个劲地往这边看,他只得长叹一声,“行了,我跟许然的交情也就那样,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儿。他那么大个人了不可能把自己弄丢,你回家等着吧。”
说着绕过何宇轩就要走,被人死拽着不放。
白锦明脾气也上来了,拽着何宇轩到角落里,骂道,“我说你这小子是不是有病,不该你管的事儿你别管行吗?你都知道许然那个情况,能不能别一天到晚添乱?”
“就是因为许哥那个情况,他忽然联系不上了你不担心?”何宇轩怒道,“许哥是那么没交代的人吗?”
白锦明被他说愣了。许然确实不是个会随便消失的人。
不知怎么,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天晚上许然离开时的画面。那么纤细的一个人,拖着大大的行李箱一瘸一拐地走进黑暗里,好像进去了就不会再出来似的,看得白锦明心惊。
叹了口气,白锦明拿出手机,认命道,“我打,我打行了吧?”
手机搁在耳边,白锦明无聊地四下望望,忽然从窗子里看到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
“该死!”
不由自主地骂了一句,连电话里那机械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也不在乎了,推开何宇轩就往外跑。
麦兴这个点儿来这儿干什么?来找贺承吗?
白锦明跟朋友道了个歉,抓起外套就冲了出去。
他得赶在两个人见面以前拦着,否则公司房顶都要被掀翻了。
在心中默默骂了句街,白锦明全速向着公司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