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哥?许哥!”
许然猛地抬头,看到何宇轩那张满是担忧的脸。
何宇轩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还好吗?刚才叫你都没反应。”
许然愣了愣,低头看看自己的电脑,发现文档里不知何时写满了语义不通的内容,连忙删除。
“我……”他手忙脚乱地处理混乱的文件,磕磕绊绊地说,“我没事。”
何宇轩皱着眉,“你确定?今天上班后你的脸色就一直不……”
“宇轩。”许然打断他,声音清冷,“我没事。”
像是忽然冷静了下来,何宇轩看看他,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叹了口气回到自己的座位。
过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人看向这边后,许然浑身卸了力,将脸埋进掌心。
他昨晚一晚没睡,脑子里想的都是贺承离开前的表情。这么多年,贺承生过他的气,但从未像这次这样愤怒过。这件事真的触及到了贺承的逆鳞,许然想跟他说声对不起,可贺承手机一晚都显示关机。
被踢过的地方刺痛入骨,许然就那样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过了一夜,凌晨五点的时候痛感终于退去,他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空荡荡的客厅,感觉自己仿佛刚刚死过一次。
撕心裂肺的疼痛,占据了他的所有感官。不光是身体上的,他的感情也被撕扯成碎片,一片片坠至谷底。他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迷茫而恐惧,从心底升起的不安和对贺承的愧疚折磨得他几乎精神崩溃。他无法想象贺承在听到麦兴诋毁自己时的心情,那一定比踢上他多少脚来的都要难受。
可他依旧要强撑着几乎垮掉的身体上班打卡,坐在座位上处理工作。
身为社会人的最大劣处,就是无法像孩子一样撒娇。没有人知晓你的痛苦,他们没有必要知道,你也没有资格诉说。
有的时候,许然感觉自己像大海里的一粒沙子,跟随着海浪浮沉,纵使想要上岸却无力反抗潮汐,偶尔回头看看那些走过的日子,欢笑或悲伤,都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微不足道的一粟罢了。没人真正在乎别人的心情,就连许然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
他的心情算得了什么呢?他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家伙,厚着脸皮蹭在贺承身边,将贺承的大度当做可以肆意安排他的资本。在过去的十年里,他一直以为贺承应该对自己的右腿有些想法,他说服自己贺承是元凶,这样可以让自己在道德上占据一个更高的位置。可贺承从始至终都不知情,是他自我可怜,以大度之意,给贺承安排了个莫须有的罪名。贺承生气是当然的,许然也很讨厌那个编造了十年谎言的自己。
他点开聊天软件,看着置顶的那个头像,点进对话。
对不起。
他写道,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加点什么,最终还是放弃了。
点击发送的一瞬间许然就知道这条消息会石沉大海,甚至贺承会一怒之下删了他。无论怎样,这都是他应得的,他得去承受。
他不知道需要多少个对不起才能弥补贺承在员工面前被诬陷所带来的损失,如果贺承想要,就算是一千个、一万个,他也愿意。
但有些事,不是靠道歉就可以挽回的。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刚出单位院子的大门,许然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向自己走来。
看着麦兴那张让人畏惧的满是邪气的脸,许然想,或许从十三前考入那间高中开始,自己的人生就已经错位了。
彻彻底底,错得一塌糊涂。
“好久不见啊。”
一开口就是熟悉的痞子腔,麦兴的声音有一种十分刻意的深沉感,做作得令人作呕。许然皱皱眉,低下头决定不去理他。
他往旁边走,麦兴就先一步拦在他身前。许然往四周看看,却绝望地发现这个时间走正门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麦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开玩笑似的说,“你长高了,我还以为书呆子是不会长个儿的。”
“……你来干什么?”许然不耐地问。
麦兴耸耸肩,“找老同学叙旧?我刚到这座城市,知道你和贺承都在这儿可真是太好了。”
听到贺承的名字许然一愣,随即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麦兴笑笑,“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在这儿的?”
“不。”许然迅速回答道,一边不动声色地寻找离开的时机,“我不感兴趣。”
“太可惜了,”麦兴遗憾地叹了口气,“阿文周末在医院认出了你,还很兴奋地告诉我来着。”
阿文,许然瞬间回忆起了这个名字。阿文是跟着麦兴折掉他右腿的跟班之一。
周末的医院……他不记得自己碰到过什么人,除了医生护士,那就只有……那个横冲直撞又粗鲁无礼的莽夫。
许然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不曾有过顺利的时刻,他永远也逃不出这场噩梦。
麦兴好兄弟般搭着他的肩膀,任凭许然怎么努力都甩脱不掉,“我应该感谢你,要不是你,我还欣赏不到贺承那么精彩的表情。”
他笑着,就像十年前他们将许然逼进小胡同后露出的微笑,残忍而疯狂。
“你疯了。”许然咬着牙挣扎,“放开我!”
麦兴用一只手就禁锢住他的肩膀,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走吧,我们去好好‘叙叙旧’。”
“你在干什么?!”
许然猛地回头,看到何宇轩救世主一般站在他们身后。
麦兴打量着何宇轩的个头,慢慢直起身子,搭在许然肩上的手却没有放开。
许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何宇轩大概不是麦兴的对手,但他没有丝毫畏惧,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放开他!”
何宇轩的怒吼吸引了不远处门卫的注意,两个门卫从亭子里探出头来,皱着眉向这边看。
麦兴无不遗憾地叹了一声,“你真走运。”
他放开许然的肩膀,一边后退一边说,“看来我们只有以后再叙了。不过……”
他对许然眨眨眼,低沉的声音如同魔咒,缠绕在许然的耳畔。
“我知道你和贺承的关系,关于这个,也许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麦兴一步一步退到马路边,对着门卫亭无辜地举起双手,而后打开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路虎的车门,扬长而去。
何宇轩三两步跑了过来,担心地问,“许哥,你还好吗?”
许然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他真的有些身心疲惫了。
“你脸色不好,我送你回家。”
何宇轩打了一辆出租,不由分说地拉许然坐到后座。一般许然是会拒绝的,但今天不知怎么,或许是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反抗,也就由着他去了。
不能带何宇轩回贺承的房子,许然只能回到自己的小屋。有些老旧的小区,不算宽敞的面积,何宇轩脸色紧绷,将许然送进了房间,没有多说一句话。
这年轻人在活力四射之外还有着超高的情商,许然感激他的沉默,这让自己不至于太过难堪。家里没有多少东西,他也没什么可以招待何宇轩的,顿了顿,说,“我已经没事了,走吧,我请你吃晚饭。”
何宇轩摇摇头,“你好好休息,我去买饭回来。”
许然拗不过他,只能从钱包里拿出钱来递给他。或许是照顾他的心情,没推辞两下何宇轩就收了。
许然将备用钥匙给他,何宇轩出门后,他才缓缓倒在床上,长出一口气。
心脏像是裂了一个口子,麦兴的出现将旧时的结痂硬生生撕扯开,露出里面鲜红的肉和血。麦兴想利用他对付贺承,这是许然唯一能得出的结论。
阿文在这里,说明麦兴的势力已经扩散到这座城市,贺承的生意会受到威胁。贺承的父亲明令禁止他与麦兴那种人接触,麦兴这样一闹,贺承在贺家那边的日子估计也不好过。
自己是罪魁祸首,许然想,是他让麦兴有机会用这种下作的方式对付贺承,如果不是他,麦兴绝找不到任何一个借口去插手贺承的工作。
他曾是贺承的恋人,现在却成了污点。
或许从始至终他都是贺承的污点,是贺承根本不想提起的人,只不过麦兴的出现让他们彼此认清了这一点。
许然痛苦地闭上眼睛,右膝盖的疼痛再次袭来,他咬着牙,小声地呻|吟。
贺承说的对,他是个废物。
一个只会给身边人带来不幸,永远也不可能幸福的废物。
*
“我说,你也该消气了吧?”
白锦明无奈地看着贺承将第五份文件撕碎扔进垃圾箱,然后对着电话怒吼让对方重写,对面小姑娘几乎哭着说好,不由得试探着问道。
贺承根本不理他,将桌上的碎纸片扫到地上,拿起下一份文件。
在他即将再次动怒的时候,白锦明一个箭步冲上来,从他手中抢过了文件,“这个不能撕,这是合同。”
贺承冷声道,“还给我。”
白锦明一点也不怕他,淡淡道,“你需要休息。”
“我很好。还给我。”
在他将自己踢出办公室前,白锦明机智地选择将合同还给了他。
一拿到合同,贺承立即将它撕成了碎片。
“……你到底想干什么?”白锦明无奈道。
“这是麦家递过来的合同。”贺承冷笑,“他们真以为我会签?”
“不管你签不签,撕碎它可不是一种合理的行为。”
贺承看看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把碎纸片塞进去封好,将自己的助理叫进来说,“把这个按照原地址寄回去。”
“好的。”
白锦明揉着眉心,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孩子气得可怕。
助理离开时贴心地将办公室的门带上,白锦明确信不会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后,在贺承对面坐了下来,“你还在生他的气?”
他没有说出许然的名字,但贺承依旧厌恶地皱起了眉。
“闭嘴。”贺承说,“没事做你就回家去。”
白锦明摇摇头,“哥们,你这次的情绪不对劲。”
从小到大,他见过贺承为各种各样的人发脾气。做事鲁莽的家政、惹人厌的邻家小孩、言辞不善的大人,甚至是擅自离开他出国的乔安。每一次贺承都会努力压抑着怒意,表现出大度的模样,再说出些刻薄的话来羞辱对方,但这次不一样。他彻彻底底地怒了,不再控制自己的怒火,也根本不打算掩饰自己对许然的失望。
贺承沉默了一下,冷冷道,“你最近总在替他说话。”
白锦明皱起眉头,“我不喜欢你的暗示。”
“那就闭嘴。”贺承命令道。
白锦明默默翻了个白眼,坐了一会儿,确定贺承真的没有谈下去的心思,才叹了口气起身,准备离开。
还未走到门口,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像是很重的东西掉在地上。白锦明吓了一跳,连忙回身,发现办公桌上近半米高的文件不知何时被扫到了地上。
贺承握着手机,双眼死死盯着屏幕,太阳穴青筋暴起。忽然,他骂了一声极其难听的脏话,将手机狠狠摔了出去。
昂贵的手机壳在这一刻展现了它的价值,白锦明俯身将滑到自己脚边的手机捡了起来,努力通过破碎的屏幕看清上面的内容。
那是一张照片,白锦明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等终于意识到看到了什么时,才诧异地张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贺承握紧拳头,狠狠砸向自己的办公桌,发出令人不安的巨响。
照片上,一个年轻男子扶着许然的肩膀,走进了一户明显不属于贺承资产的廉价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