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之气。
“老婆,你看,这是我们的儿子,眼睛像我,嘴巴像你!”
“老婆,你看,他的小手多么有力,攥住我的手不肯松开。”
男人穿着一身漕帮的短打,并不似其他人家富少爷那般贵气,面色黝黑,手中有着常年握桨的老茧。
路家的水运朝廷都要提一提的,官船虽然记在公处,但检修都是包给路家的。
路家补船的手艺,从古至今都是独一无二的。
怀中的婴儿紧紧握着他的手指,惊恐地看着床上的母亲。
哇哇大哭。
是,惊恐极了。因为床上的产妇,因为产后虚弱,已经开始显形。
她很惶恐,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在刚出生时就见到自己这一面。她还没有想好如何对他解释。
男人看着妻子细长的尾,满脸的鳞片。心如刀割。
他看着妻子用尽力气保持着人形,只为多看几眼刚出世的儿子。
终于,她还是支撑不住了,彻底幻形。
一条通体幽蓝的大蛇,虚弱地吐着信子,温柔地看着男人,和男人怀里的孩子。
男人浑身颤抖着,往妻子的头上看去。
大蛇的头顶,没有叉角。
是的,这是海蛇,不是龙。
海蛇要修行千年可历劫化蛟,再修行千年可历劫化龙。
他娶的,只是一条蛇妖而已。
丈夫抱着孩子,没有逃走,他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儿子。
“老婆,我记得,当初相爱时,你对我说,你从龙宫里来。你还记得吗?”
“没错,我是在龙宫里生活。”
“老婆,我以为,我的家人都以为,你是那龙宫里的公主娘娘。”
妻子沉默了。
“让你失望了,我只是公主的侍婢。我对你说过,我是妖类,你可不必娶我。”
丈夫闭上眼睛,回想着两人从前的朝朝暮暮。
是啊,妻子一直都在提醒他:她是妖,她是海里的妖,不是人类。要想清楚是否结为夫妻。
是他,是这个铜臭味十足的家,以为捡到了宝贝。敲锣打鼓地把她娶回家。这要是路家有了龙女,从此以后水上水下都是路家的天下了。
谁知,她只是个侍婢?
天大的笑话。
“老婆,他们在外面,要烧死我们一家。”男人的眼泪顺着两颊落下来。怀里的儿子,已经吓晕过去了。
妻子叹了一口气,相信了丈夫的话。
路家人丁兴旺,自己丈夫的这一辈,男丁众多。烧死一个,还有数个。
妻子看着无奈的丈夫,和幼小的儿子,眼神变得冰冷而阴森:
“你出去和路家的人说,让你和儿子平安终老,我可以自行了断。如果他们动你们分毫,我就算是死了,也要托梦给公主,让她淹死路家漕运局所有的男人。就算不走水路,我也要路家男丁逐代减半,直到断子绝孙!如果不信,那就拿命去试!”
丈夫两腿打颤,喏喏说道:
“我这就去跟他们说。”说着,抱着儿子踉跄地走出了屋子。
他害怕得甚至忘了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妻子,他甚至没有对自己的妻子说:
“我们一家三口离开这里,谁都不能死!”
这是个懦弱而无能的男人。
可是怎么办呢?她爱他,冷血动物的爱情,偏执而疯狂。她就是要护他周全,哪怕去死!
男人抱着儿子,再回来时,是带着路家的回话的。
大家同意了海蛇的条件。
但是,丈夫看到的,却是一根蛇骨。
依然盘做一团,却早已没有了皮肉,她炼化了自己,不想让丈夫面对自己被人切割而血肉模糊的样子。
直到这时,懦弱的男人才发现自己失去了一生挚爱,整个心被剜掉了一块肉。
他抱着儿子,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
舟宝听完这个故事,眼角有些湿润,多么伟大的母亲!哪怕她只是一条蛇。
但是,虽然感动。仍不能打消舟宝的很多疑点。
“路家的男人,真的有那么窝囊吗?我不信。还有,如果路家人真的遵守了诺言,为什么路家现在越来越生不出孩子了呢?这些都说不过去啊!”
老头儿嘴里叼着一根竹签,赞赏地看了一眼这个圆滚滚的小胖子。想不到小小年纪,竟然有这么敏锐的心思。
“路家的男人,当然不窝囊。但是,在那种情形下,这个男人还是选择了保全自己罢了。他又不想做那个负心汉,所以,他只好用恐惧和哀怜,去触动自己的妻子。”
舟宝有些难受,心中烦躁起来。
“我觉得,他的妻子,也明白了他的选择,并且成全了他。”
“是啊,任何时候,受伤让步的,都是女人。所以才说,女人多痴傻,毁在薄情郎!”
舟宝抿了抿嘴,坚定地说道:
“我爸爸才不是薄情郎,我爸爸爱我妈妈,胜过爱自己。他为了我妈妈,改变太多,也牺牲太多。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这就是我章爸爸教我的。男人一生得一挚爱足矣!”
老头儿诧异地看着身边小小的一只,感慨万千。
“是啊,好的家庭,可以造就有爱的孩子。可是当时路家那样的家庭,又会造就什么样的孩子呢?”
他站起身,看着胡同的尽头。
“路家的这个海蛇的孩子,长大了。他有着惊人的天赋去经商,习武。甚至一改小时候被歧视被忽略的境况,直接成了家主继任人选。”
“他就是路奶奶的父亲吗?”
“正是,他到了五十多岁,才得了第一个女儿,就是路大姑。”
“啊?为什么呢?”
“没人知道为什么。总之,路家的子嗣越来越艰难。”
舟宝再次重复了自己的疑问:
“既然路家没有处死父子两个,让孩子安然长大,甚至继任了家主。为什么海蛇的毒咒却开始一点点应验呢?路奶奶有四个弟弟,而路昂这一代却只有堂兄弟两个,而路婷婷这一代,一个男丁都没有!”
舟宝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舟宝猛然抬起头,看着流浪老头儿:
“不对啊,你刚才说,路家人丁兴旺。那路奶奶的父亲,就是当年襁褓里的婴儿……那时他应该有很多叔伯堂兄弟才对,怎么到了路奶奶这一辈,只有这一支的四个亲兄弟呢?”
老头儿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终于想到这个问题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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