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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

    谢棠回想着:“以太阳作为图腾的部落……”

    白玉郎见他迟疑,忙问:“怎么?没有这种部落么?”

    谢棠摇头:“这种部落并非没有,而是太多了。新洲原住民并未开化,自然没有发展出成体系的神话与宗教,还处于原始的图腾崇拜阶段。在我们搜集到的二百四十三个图腾数据里面,光是‘太阳’和它的变种就占了七十六个。”

    “变种?”

    白玉郎不解。

    谢棠道:“就像是三足金乌之类的。”

    白玉郎似懂非懂地点头。

    “‘太阳’是图腾崇拜的最佳对象。”

    谢棠侃侃而谈:“能在数量上与之抗衡的,只有‘祖先’与‘白化野兽’。但也有学者认为祖先崇拜的出现意味着该部落已经脱离了图腾崇拜的原始阶段,进而向宗族社会转化。但我本人认为祖先崇拜就是一种图腾。甚至在我们中原的当今社会中,还隐约残留着这种图腾崇拜的影响。”

    白玉郎已经被他的理论绕晕了,忙道:“我知道了。也就是说,新洲有七十三个原始部落以太阳作为图腾?”

    谢棠摇了摇头:“不,是在已经成为遗迹、而且被我们考察到的二百四十三个原住民部落里,有七十三个崇拜太阳。那些没被我们找到,甚至并没有成为遗迹,而是依旧延续存在的部落里,究竟还有多少个崇拜太阳,就不得而知了。”

    他转头看向白玉郎:“怎么,你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么?那你可以读一下我老师写的文章,浅析原住民图腾崇拜对当今新洲社会的影响,就刊登在东京学报第三十七刊的第二版。”

    白玉郎点头:“好,我一定找来看看。”

    谢棠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对他们这些枯燥的研究课题感兴趣的门外汉了,闻言兴致勃勃地道:“如果你对新洲文化感兴趣的话,也可以订阅一份我们清北大学学生自发创办的‘新洲学’,每月都有新刊,是目前中原最全面的关于新洲文化前沿研究的汇总性刊目。”

    白玉郎道:“好,我记下了。”

    见他这样听话,给啥吃啥,谢棠更加兴起,叽里呱啦地给他介绍自己当年在新洲的研究结果。

    白玉郎一边无意识地应承,一边回想着自己白天的遭遇。

    今天上午他有一场很重要的手术。

    一个在纺织厂里捡棉絮的小孩右脚被绞进了轮机里,虽然车间主任紧急制动,把轮机停了下来,但他的半条小腿也被绞成了肉沫,伤口处血流不止,还绞进了许多污物。

    那孩子被车间主任雇的出租马车送来他的医馆——因为他不收诊费,这附近所有工厂出了事故都把伤者往他这里送。

    白玉郎只看了一眼伤口就确定了,必须截肢。

    他让助手医师给这小孩上了麻沸散,自己去清洗双手。原来的那束头发他一直缠绕在手腕上,此时也被摘下,放在了洗手台边。

    只离体一会儿没事的。只要他及时把头发拿回来就好。

    谁知道,那个新洲修士忽然走进了诊室。

    他们这些人一向不喜欢看他给人做手术,不知道这回怎么就进来了。

    那个人倚在门框上,说白公子,你闻到了吗,血肉搅碎成烂泥的味道?

    白玉郎刚想问“你在胡扯些什么”,那人就已经发现了他放在洗手台上的头发。

    他的神情让白玉郎永生难忘。

    那是混杂着“激动”“狂喜”“疑惑”“震惊”的表情。

    一股黑红色的血泪从眼眶里流淌出来,他却好似不觉得疼一般,用手指沾着血,在脸上、额头上、脖子上一遍遍地描画着一个符号。

    圆中一点。那是太阳的图案。

    白玉郎觉得,这一定是新洲原住民血腥的图腾崇拜的一种。

    他原本想凭借图腾顺藤摸瓜,找出安若暝和她手下的归属,却没想到,新洲崇拜太阳的部落竟然有这么多。

    不过也难怪,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带来温暖与生命。对自然科学一无所知的原住民,将太阳当作原始神明来崇拜,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情。

    只是可惜,崇拜太阳的人,却走上了邪路……

    蒸汽车驶进了城里,在主干道上飞快行驶。

    “你要找的那个人住在哪一坊?”

    谢棠问他:“我好把车开过去。”

    白玉郎摇头:“不必,他们那边没有沥青路,都是黄土夯的窄道,蒸汽车根本开不进去。你沿着这条路往前再过两个路口,然后把我放下来就行。”

    谢棠点头,把车开到了白玉郎所说的地方,熄火,停车,把锅炉钥匙拔了下来,和白玉郎一起跳下车。

    “我跟你一起去。”

    白玉郎看了他一眼,也没有推辞。

    从大路上下来,拐进一条小巷,左转再左转,穿过两条石板桥,桥下流水里全是散发着恶臭气息的黑绿色污水。

    污水在正午毒辣的太阳照射下,迅速蒸腾,将臭气传播到附近的街巷。

    谢棠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他从小生活在首相府邸,出门上学也在环境优美的校园。他所见过的流水清澈见底,甘冽清香,游鱼往来,荷花摇曳。就算是广袤荒凉的新洲田野,他们也能在向导的帮助下找到洁净的水源。

    他被臭气熏得后退一步,略显惊恐地道:“这河水怎么了?”

    白玉郎挂心卫南平的安危,头也没回:“正常,不用管它。捂好鼻子。”

    这还叫正常吗?

    谢棠抬起袖子,捂住口鼻,声音闷闷地:“太臭了,这里一年四季都是这样吗?还是只有今天特殊?”

    白玉郎一边小跑,一边回答他:“一年四季都是这样,冬天天冷,可能好一点。”

    但冬天的时候城里人家都要烧煤过冬,六百万人取暖造成的煤灰和劣质煤燃烧产生的硫化气体盘旋在申城上空,空气质量可能还不如夏天。

    他居住的白家老宅就在城区最繁华的地段,当年祖宗选址的时候根本没考虑到后来申城的发展,导致他家一到冬天就要承受从四面八方飘来的煤灰和硫化气体。

    申城冬天很少下雪,去年下过一次,薄薄的白雪上覆盖着一寸厚的黑黄色煤灰。

    也难怪他姐姐早在十几年前就带着女儿搬到郊外了。

    如果不是为了行医方便的话,可能我也会搬走吧……

    白玉郎心想。

    但如果搬到城外,他每天就要花费至少一个时辰的时间用来通勤。他是外科大夫,为了手术安全,每天必须保证充足的睡眠和休息。如果通勤时间增加的话,意味着他在医馆工作的时间必须减少。

    所以,哪怕市内的条件再怎么恶劣,他也不能搬出城。

    这没什么,空气质量差就差吧,每天回家多喝一碗清肺的补药就行了……

    白玉郎苦中作乐地想。

    但这些就不必对这个年轻的学者说了。

    谢棠点头:“那就好,那就好。等到冬天,河水上冻,就不会这么臭了。”

    申城的河水很少上冻。

    白玉郎在心里想着。

    陈家小院近在眼前,白玉郎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陈大姐!卫……李元生!在吗!”

    谢棠惊奇地挑了挑眉,心想,李元生?这名字倒有些耳熟。

    卫南平正给一个染上花柳病的女人讲解如何用药,就听见白玉郎的叫门声。

    这是恢复记忆了?

    他示意那个女人稍等片刻,趿拉着木屐走到门前:“在,在家,不用敲了!”

    白玉郎不知怎么了,敲门的力气格外大。陈家的院门是一道衬着薄薄铁板的烂木门,照他这个敲法,迟早得敲坏了。

    他拉开木门,刚想问白公子你有什么火急火燎的大事,就看见他身后还站着另一个人。

    他看见那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也看见他了。

    谢棠惊喜地道:“果然是你!”

    白玉郎见他全须全尾地站在那里,先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又见他俩似乎是认识的模样,疑惑道:“你们见过?”

    不止见过,我还白拿了人家的朱砂和藤黄呢。

    卫南平将院门打开,领他们进去:“别站在门外了,进来吧。”

    谢棠惊奇地看着他,欲言又止,似乎是在想,今日又不是旬休日,他一个学生,为什么不在学校里上课,而是在这种地方……

    他看了一眼屋里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的女人。

    这是在干什么?

    女人见卫南平带了两个男人回来,霍然站起,勉强地笑着:“大夫,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去了……”

    卫南平道:“不急。”

    反手从陈丹青的桌子上拽了张草纸,用炭笔在上面写了些注意事项:“回去照我说的用药,三天之后再来找我复诊。别和你丈夫行房了,你的病就是他带的。”

    女人的脸唰地白了,小心翼翼地瞥了白玉郎和谢棠一眼,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目送着女人离开房间,白玉郎一把抓住卫南平的肩膀:“他……他把你怎么样了?”

    顾及着谢棠在场,他没有明说是谁。但卫南平应该清楚。

    卫南平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没把我怎么样。我把他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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