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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几天,卫南平忽然觉得自己变得忙碌了起来。

    朱砂与黄纸都已经买好了,他每天都趁着陈家母女出门的时候画上几张,画到灵力耗尽为止。

    与此同时,上门求医的病人也渐渐变多了。

    那位夏大姐回去之后,上白玉郎的医馆里抓了药,按照卫南平的方子每天内服坐浴,病竟然渐渐地好了。一传十,十传百,如今十里八乡的女子都知道,这附近住了个十几岁的小大夫,治妇科疾病有一手。

    于是,络绎不绝的中年妇女在同伴的拉扯下半推半就地来卫南平处看病。卫南平来者不拒,给人家看完诊之后,还建议她们去白玉郎的医馆里抓药。

    虽然药价贵了一点,但他家的药材炮制得好、药力充足,疗效比仁义堂等等大型连锁药房卖的不知高出多少。

    而且——“提我的名字可以打折。”

    卫南平理直气壮地和病人说。

    反正白玉郎财大气粗的,几十文钱的交易,打个折怎么了。

    找他看诊的妇女大多住在附近,和陈莠、田槐花、夏圆圆一样,拖家带口,艰难求生。几十文钱的药材对于白玉郎来说不算什么,对于她们而言,却可以治愈下/体那些羞于启齿的疾病,让她们找回一些为人的尊严,不至于一年到头都包着尿布,生怕一个喷嚏、一声大笑就流血尿崩。

    卫南平相信,身为富贵公子,却在贫民窟里免费行医的白玉郎,一定也会对这些无助的女子怀有慈悲之心。

    不过,这些求医的女子虽然贫穷,却没有占人便宜的意思。每次上门求医,不是带着诊费,就是带着些鸡蛋、米面、蔬菜、布头之类的东西。

    卫南平对这些东西倒不在乎。他给这些女子治病,只是因为她们身怀病痛,而他有减轻她们痛苦的能力。

    无论有没有报酬,他都会这样去做。

    他无所谓了,陈丹青却很高兴。

    原因无他。有了免费的食材,陈莠终于愿意给她们做些除了杂鱼面以外的东西吃了。

    从十几年前定居申城开始,陈莠就靠卖杂鱼面求生。指头长的小鱼熬得酥烂绵软,化在汤里。面条筋道爽滑,入口鲜香。价格公道实惠,五文钱一大碗,码头上扛大包的体力工也能吃得起。

    靠着这碗杂鱼面,她养活了自己,养活了两个嗷嗷待哺的女儿,还供她们上学,支撑起了这个家。

    不过,一碗面条再怎么好吃,天天吃、顿顿吃,吃上十几年,终究是会腻的。

    卫南平本是修道之人,且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根本就没有追求口腹之欲的心思。陈丹青却正是青春女子,天天吃着这一碗杂鱼面,实在是腻了,又不能要求母亲为了自己去另外购买食材。

    这下有了送上门来的新鲜食物,她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换换口味了。

    这一天的晚饭时分,陈家小院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白天的时候,卫南平接诊了五六个病患。还是老几样,产后失调,经痛难忍,下/体感染。卫南平按部就班地给她们开药,嘱咐她们去白玉郎的医馆抓药,收下了她们千奇百怪的诊费。

    其中一个病人似乎住在海边,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他的名声,大老远坐火车跑到市内找他看病,拎了一条快十斤重的大乌贼做谢礼。

    卫南平将她送走之后,观察了一下那只乌贼,见它刚刚死去不久,还十分新鲜,于是把它开膛破肚,切成小块,拿辣椒粉腌上,准备等陈丹青回来之后给她们做烤乌贼。

    申城虽然靠着大海,但住在市内的穷人很少有机会吃到这么新鲜的海货。陈丹青回家之后,听说今天有烤乌贼吃,主动来灶下帮忙生火,就是为了能早一刻吃到。

    乌贼烤好,刚要上桌的时候,卫南平耳朵动了动,似乎听见门外有一阵踟蹰而轻盈的脚步声。

    趁他不注意,陈丹青伸手从盘子里捏了一块烤乌贼,被烫得嘶嘶嗬嗬的,飞快地扔进了嘴里。

    卫南平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动了动手指,给她嘴里的乌贼降了降温,免得烫掉她的舌头。

    控制食物的温度是他在白简道士时期就玩得炉火纯青的小把戏。

    那时候师兄弟四人总喜欢在院子里偷偷摸摸地点炉子,弄些奇怪的东西来吃。在十岁的西宁眼疾手快地把用来做拔丝地瓜的滚烫糖浆一饮而尽,被抬到知蘅师姐处连夜抢救之后,卫南平就被碧虚师姐按着头,把这个法术的口诀背得滚瓜烂熟。

    陈丹青嚼了嚼嘴里的乌贼,发现温度没有想象中的烫。

    “已经不烫了,快端上桌,叫阿娘姐姐也来吃,不然该凉了。”

    卫南平将盘子递给她:“你端上去吧,外面好像有人来了,我去看看。”

    自从他开始接诊病人之后,陈家小院就迎来了络绎不绝的拜访者,陈丹青已经习惯了。

    她接过盘子:“如果是病人的话,你就把她带进里屋吧。我们在外边吃,不打扰你们。”

    卫南平警告她:“不要再偷吃了,小心烫。”

    陈丹青嘀嘀咕咕地:“明明已经不烫了嘛。”

    那阵脚步声是在院门外响起的,卫南平穿过天井,打开从陈莠回来之后就紧锁的院门。

    陈丹青又捏了一块乌贼,毫无防备地扔进嘴里,被炙热的温度吓了一大跳,连忙吐在自己的手心里:“怎么会这么烫!”

    卫南平拉开院门,探头向外看去。

    院门外是一条窄窄的小巷,没铺沥青和青石,是夯实了的黄土路面。

    小巷尽头的拐角处,徘徊着一个身穿宽大青衣、头戴黑纱帷帽的女人。

    见陈家的院门开了,她像是被惊吓了一般,飞快地后退了几步。

    卫南平于是知道,这一定是来找他看诊的病人了。

    不然,快到傍晚了,又不是住在附近的人,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呢?

    卫南平放开院门,向她招了招手:“进来吧。”

    女人似乎有些犹豫,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到了他面前。

    陈家门前的小巷子没有安装煤气灯,天色昏暗,她又带着帷帽,叫人看不清五官。

    不过,卫南平却从她身上闻到了一股香气。

    很浓烈,很俗艳。

    卫南平将院门在她身后关上,引她到了窄屋内。

    路过坐在一起吃饭的陈家母女时,他向陈莠示意,意思是又来了个病人,你们先吃,不用管我。

    陈丹青一口烤乌贼一口白馒头,吃得热泪盈眶,还不忘指了指灶台,说你的那份我给你留在锅里了,看完病记得吃。

    卫南平拉着那个女人坐在自己的硬板床上。

    “不方便把帽子摘下来么?”

    他问道。

    女人苦笑着摇头:“没什么不方便的。”

    她抬手摘掉了自己的帷貌,露出一张艳丽而憔悴的脸。

    她生得很漂亮,柳眉杏目,樱桃小口。但眉眼间深深的疲惫遮盖住了这份美丽。

    为了掩盖疲色,她在脸上敷了厚厚的铅粉,涂了大红的胭脂。

    浓重的妆容就像一张面具一样,僵硬地覆盖在她的脸上。

    和她身上的香味一样俗艳。

    卫南平打开天眼境界,在她周身上下扫视了一遍:“来看什么病?”

    他之前接待的病人大多是被同伴拉来的。在羞涩的病人开口前,同伴会将她的病症先叙述一遍。搭配着天眼的视觉,可以让卫南平全面地掌握病情。

    但这个女人却是自己来的。

    她是从别处听说了自己的消息,却没有足够信任的同伴么?

    卫南平想。

    在天眼的视觉里,这个女人并没有“病”。

    或者说,没有严重到需要遮遮掩掩地来看大夫的病。

    除了……

    “她们说你给女人治病。”

    女人飞快地说:“你嘴巴很牢,收钱办事,不问东问西。”

    卫南平沉默了。

    “你能不能……能不能……”

    女人捂住了自己的肚子:“给我把这个拿掉。我不能带着‘它’。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我有钱。”

    卫南平心想,她果然怀孕了。

    在天眼的视觉里,她的小腹中盘旋着一团混沌的灵气。

    “可以。”

    他点了点头:“不过……”

    女人烦躁地将帷帽一扔:“不过,不过什么?劝我把它留下来?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说虎毒不食子,说它再怎么样都是我的骨肉,让我可怜可怜它,把它生下来?”

    看来这些话,她已经听够了。

    卫南平眨了眨眼。

    “……不过,引产手术需要的时间长一点,也比较伤身。如果你没吃饭的话,可以去外面拿个馒头吃。刚出炉,还热腾腾的。”

    他忍不住补充:“但不要吃锅里的烤乌贼。那是我的晚饭。”

    我折腾了一下午才做好的,还一口都没吃呢。

    女人说:“……哦。”

    她又把兜帽戴了回去,用手调整了一下,匆忙地出了门。

    陈家的屋板不隔音,刚才的争吵外面听得清清楚楚。

    陈丹青连咀嚼的动作都慢下来了,竖着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生怕两个人打起来。

    见那女人出来了,她连忙将桌上的篮子端了起来,里面挤着六七个馒头。有今天的晚饭,也有明天的早饭。

    她热情地招呼着:“拿吧拿吧,馒头管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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