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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人签完了支票,撕下来递给伙计:“好了。”

    卫南平和他隔着一米,赤元真人敏锐的五感让他能够看清薄薄的支票上签着的数字。

    果然,他把那一文钱的零头也写上去了。

    伙计接过支票,在面前的差分机操作台上按了几个键:“请出示一下您的户籍证件。”

    年轻人又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硬质卡片,卡片左侧打印着他的正面照片、姓名、籍贯、出生日期和公民编号,右侧打着几行差分机规格的孔洞。

    伙计把他的户籍卡片塞进操作台上的卡槽里,运行了一遍,将他的身份信息录入了本店的机器内。

    “好了,请您到那边等候。”

    伙计抬起右手,示意那年轻人到一旁放着皮质扶手椅的等候区等待商品打包。又微笑对卫南平道:“您好,请问您想看些什么?”

    卫南平道:“朱砂二两,管黄二两,石青二两,蛤粉二两,藤黄二两。黄麻纸一刀,白麻纸一刀,雪浪纸一刀,茅头草纸一刀,都要日常书写的大小。另要十只蟹爪画笔。”

    伙计看了他一眼:“朱砂和藤黄需要登记户籍编号。”

    果然。

    卫南平在心里一叹。

    朱砂和藤黄都有毒性,在这种正规的纸笔商行里购买肯定需要登记证件。

    但若是去那些不需要证件的街头小店,他又担心遇见同道中人。

    好在他早有准备。

    卫南平右手藏在柜台底下捏了个诀,准备给这个伙计施一个小法术,让他精神恍惚一下,略过登记他编号的这一步。

    反正不过是二两朱砂藤黄,这么大的店铺,即使是盘点库存,也不会发现这点短缺。

    除了店里的差分机以外,没有任何人会发现这个缺口。

    对不起了……

    他在心里暗暗道歉,准备在之后再给这个伙计补上一个辟邪祈福的法术。

    “完了完了。”

    之前那个年轻人去而复返,一拍脑门:“忘买颜料了!”

    他又掏出自己的支票簿,对卫南平道:“抱歉抱歉,我之前忘了买几种颜料,能让我先把订单补上吗?”

    卫南平迟疑地看了他一眼,把手上的法诀消了:“请便。”

    伙计于是不再管卫南平,转过身去问那个年轻人:“谢先生,您要补哪几种颜料?”

    原来他姓谢。

    卫南平心想。

    姓谢的年轻人一张口,熟练地报上了十几种颜料的名称:“南赭、石黄、石青、石绿、管黄、广花、蛤粉、胭脂、朱砂、泥金、泥银、藤黄、曙红、铬黄、净矾、胶矾。除广花和胶矾要八两以外,其余的都要四两。和我之前的订单合在一起,还需要再登记一次户籍编码吗?”

    伙计将他所要的颜料都列在一张单子上,装进橡胶小筒里,塞进管道:“不需要。一共三十二贯整,还是用支票么?”

    年轻人点头:“还是用支票。”

    他又把那本薄薄的支票簿掏出来,写下新的一张,递给伙计。

    趁着伙计低头摆弄差分机的空当,他飞快地向卫南平眨了眨右眼。

    卫南平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我知道你叫什么了。

    他想。

    那张支票底下龙飞凤舞地签着两个字:谢棠。

    将谢棠的新订单录入差分机之后,伙计又问卫南平:“抱歉,可以出示一下您的户籍编码么?在本店购买朱砂和藤黄需要登记。”

    卫南平故作为难地道:“我的户籍证件落在家里了,可以只说证件编号么?”

    伙计摇头:“抱歉,我们必须录入您的证件原件。”

    “那就难办了。”

    卫南平低头道:“这样吧,你把需要登记的那两样颜料除去,我只买剩下的几样。付纸钞。这样还用登记证件么?”

    伙计摇了摇头:“不需要了。”

    他将订单手抄了一份,和谢棠的两份一样,塞进橡胶圆筒里。不一会儿,一旁的打印机“哒哒哒”地,将订单打印出来了一份。

    伙计将打印好的订单递给卫南平:“您收好。”

    卫南平装模作样地将订单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点了点头。

    “盛惠十二贯。”

    伙计说。

    卫南平掏出白玉郎给的钱袋子,打开数了数,发现纸钞的数目不够,于是问:“可以用金票付么?”

    伙计说:“可以,但我们不能用金票找零,只能找您纸钞。”

    和纸钞与铜钱不一样,金银票据可以直接在银行里兑换等额的金银,不受钱价涨跌的影响,更“稀罕”些。

    有些人宁可要十两黄金的金票,也不要能购买更多黄金的钞票和铜板。

    而真正实打实的足金足银,又比金银票据更稀罕些了。

    卫南平点头:“好。”

    他从钱袋里抽出一张二十两黄金的金票,递给伙计。伙计辨别真伪,将金票收下,找他一沓大额纸钞。

    卫南平粗略地数了数,发现数额对得上,就把纸钞都塞进钱袋里。

    纸钞有点多,将钱袋撑得鼓鼓囊囊的。幸好白玉郎的钱袋够结实,没有被撑得开线。

    伙计找完零,也伸手向他示意:“请您去等候区等候,一会儿会有专人将您的物品送到楼下。”

    卫南平于是挑了一张离谢棠既不远又不近的扶手椅坐下,拿起旁边放着供客人打发时间的报纸读了起来。

    这份报纸是陈丹青订过的,卫南平早就看完了,觉得有些无聊。于是他把报纸稍稍放低,目光越过报纸的边缘,偷偷观察谢棠。

    谢棠全身放松地坐在扶手椅上,双腿交叠,举着一份报纸津津有味地读着。

    即使只是这样坐着,他也别有一番姿态,没有软趴趴地窝成一团。

    仔细看去,他的腰背依然是挺直的。

    还挺好看。

    卫南平心想。

    只是,这样不累么?

    他还是个六七岁的小萝卜头时,也被师姐纠正过无数次坐姿。不过他毕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刻入骨髓的懒散随便一时半会儿改不回来。要是让他板板正正地立规矩,倒也能立得像模像样。不过,绝大多数时候,他还是会下意识地倚靠在什么地方。

    比如现在。

    看来他是从小养成的家教。

    卫南平想。

    不然谁会在坐着扶手椅读报纸的时候还挺着腰板啊?

    不过,等等……他看的那是什么报纸?

    卫南平眯了眯眼睛,看清了报纸的版头——《杨柳桃枝》。

    他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谢棠。

    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学者,竟然还喜欢看花边新闻。

    不知是读到了什么,谢棠无声地大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有种强烈的感染力,让看见的人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卫南平躲在报纸后面,也无意识地笑了,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谢棠读完了杨柳桃枝上几篇绘声绘色的文章,店铺的伙计将他买的东西打包好,搬下了楼。

    他买的东西多,光两开的纸类就能打成半人高的大包。更别提那一堆二十斤的白芨水、浆糊之类的东西了。

    店铺的伙计问他:“本店可以免费将您的物品寄送到家,请问您需要么?”

    谢棠连忙摇头:“不需要不需要,我的车停在外面,你们帮我搬上车就好。”

    与他相比,卫南平的东西就少了很多。四刀书写规格的纸包在一起,颜料和画笔另有一个小包。

    卫南平掂了掂那一包纸。

    ……也不轻就是了。

    但还能拿得动。

    卫南平想,毕竟我可是赤元真人。

    他将装着颜料和画笔的小包裹收进怀里,将纸包拎在手上,慢悠悠地走出店铺大门。

    大门外,果然停着一辆六马并驾的大车,后门开着,店铺伙计正和车夫一起将谢棠买的东西搬进车厢。谢棠本人也将袖子往上拽了拽,两手拎起浆糊桶,吃力地扛上车。

    他身上穿的是一件新式的改良长衫,袖子收得紧,手臂用力时,肌肉线条明显地绷了出来。

    没什么力量。

    卫南平心想。

    四体不勤的公子哥,从小应该没做过什么体力活,拎一个十斤的桶都要使尽全身的力气。

    果然,拎了两桶之后,谢棠就喘着粗气,揉了揉小臂,苦笑着站到一边,看着别人搬运。

    天过正午,阳光浓烈。卫南平退到道旁的香樟树树荫下,看他们忙上忙下。

    过了大约一刻钟,谢棠买的东西终于装完了。他从怀里掏出钱袋,拿出几块散碎的银锭递给帮他搬货的伙计。伙计摆摆手拒绝了,转身进店。谢棠有些疑惑,有些落寞,将银锭子收了回去。

    卫南平几乎失笑。

    他就像是竭力模仿大人行动的小孩子,明明自己根本就不通人情世故,还要学人家打赏人。

    他买的是店里的货,还实实在在地付了将近八十贯的钱。店里伙计帮他把东西搬上车本就是分内之事,不必额外给赏钱。

    而且他给得太多了。

    谢棠随手拿出的碎银足有二三两。按照如今的行情,就是两三贯钱。陈莠辛苦忙碌一个月,晚睡早起地卖杂鱼面,大概也只能赚到这么多钱。这家店铺的伙计就算比她体面些,也不过能比她多赚个一两倍的钱,两三贯对于他们来说依然不是个小数目。

    再加上银子稀罕,价值更高。

    那伙计就算是有心拿这个钱,也没有这个胆子。他们就站在店门口,门是玻璃的,一举一动里面看得清清楚楚。

    你随便帮客人搬了趟货,竟然就拿了半个月工资的赏钱。叫别人心里怎么想?

    卫南平走了过去,站在谢棠的面前:“下次想赏人,给几个铜板就可以了。这么热的天,五个铜板就能买一碗冰粥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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