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案苦读许久的薛牧感觉头昏眼花,索性将案牍放在桌案上,斜靠着隐囊,闭目眼神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一道毕恭毕敬的声音传了进来:“主事,点心已经烤好了,您……”
“进来吧。”
待他说完,两名厨役各端一小盘糕点走了进来,薛牧瞥眼一瞧:
过门香、曼陀样夹饼。
香气极为浓郁,显然是刚刚出锅。
从两人手上接过点心之后,薛牧道了声谢,问道:“几时了?”
“禀主事,应该刚到申时四刻。”
再过一刻,就要散衙了,也不知子安兄那边是什么情况,但愿他别错过约定的时间,薛牧暗自想着。
而那两名厨役,见主事官没有另外的吩咐,拱手告退了。
片刻之后,推拉式木门缓缓合拢,房间又恢复了安静,但,又时不时地传出阵阵咀嚼声。
免费午餐、免费点心……若是换做以前,每次吃这些东西时,薛牧都会感觉受之有愧——
只有今天例外,因为他确实认真了一整天,未曾尸位素餐。
不过,闲散官员做久了,薛二郎的吃货属性也彻底觉醒,整天琢磨着后厨会煮什么美食。
比如摆在面前的两盘点心,他能做到如数家珍:
曼陀是指一种名为风茄儿的植物,状似鸡蛋。因此,这道名为曼陀样夹饼的点心,顾名思义,饼的形状与风茄儿类似,里面放了些甜豆馅。
至于那道名为过门香的点心,像极了前世的薯片。可惜,此时此刻,土豆还在美洲大陆,留待有缘人将其带出,因而,只能将果干切成薄片,扔进油锅里煎炸。
香气喷涌,嚼在嘴里酥脆有声。
美食面前,各种不快、忧愁被薛牧抛于脑后,他吃着点心,无所事事地等待散值鼓被胥吏敲响。
此情此景,像极了等待放学的学生党,翘首以盼铃声响起。
十六岁,成为唐朝这个伟大时代的见证者,甚至是参与者,薛牧心中升起一种不真实感。
咚!咚咚!
厚重的鼓声准时响起,百余名朝廷官吏踏出房门,朝议事堂走去。
昭昭有唐,天俾万国。
列祖应命,四宗顺则。
申锡无疆,宗我同德。
曾孙继序,享神配极。
帝国最辉煌的时代尚未来临,大唐国祚方熙,小小吐蕃而已,不足为惧。
此时临近傍晚,赤轮依旧散发着万丈光芒,薛牧一扫颓势,心中暗想:
先给自己定个小目标,熬死大周女皇武瞾,潇洒得活到开元盛世。
然而,他从未想过,这个似是而非、波谲云诡的时代,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演绎出另外一种可能。
议事堂。
烫金牌匾上,飞白苍劲浑朴,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薛牧深吸一口气,与几个青袍同僚并肩走向队列的最前方。
不多时,视线中出现在一道红色的身影,看着挺喜庆。
“司丞!”众人拱手。
半个时辰前,王勃离开东宫,马不停蹄赶回升平司,一身正式朝服都没有来得及换——
无论官员的品级如何,若是参与朝会,全都是红色外袍、黑领、黑袖边,以及白裙裳,但为了区分身份,配饰方面就做了限制,随着品级下降,依次减少剑、佩、绶、簪等。
作为官场小白,薛牧必须牢牢记下各种制度,防止在君前失仪,又因这些规矩多而杂乱,需要经常背诵,以至于他最近都有些魔怔了——看人先看衣服。
王勃行事干练,见众人朝自己行礼,他立刻拱手回礼,然后直接说道:“不必多礼,明日休沐,若无事需要呈报,各自散去吧。”
“喏!”
声音如雷,难掩其中的兴奋。
见现在四周的同僚散去,薛牧却不着急离开,默默站在原地等待。
只见刘希夷快步上前,与王勃说了几句,然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在此之后,陆续又有几名同僚上前禀告公务,不过也没占用太多时间,毕竟需要紧急处理的公务,早在前几天就处理好了,不会拖到现在。
申时五刻,议事堂显得格外空旷寂寥,这时一名胥吏飞驰来报:
“王司丞、薛主事,衙署外有一位姓虞的游侠,想要见你们。”
闻言,薛牧微微颔首:“某知,你退下吧。”
王勃站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收拾桌案上的案牍,为离开做准备。
两人并肩行走,穿庭过院。
平日里总是谈笑风生的王勃,罕见的沉默了。
见状,薛二郎忍不住问道:“子安兄,可是有什么心事?”
短短一日未见,这家伙就变成这样了,薛牧下意识地联想到朝会,又见他迟迟不语,试探道:
“莫非朝堂上又有什么大事发生?”
圣人巡幸洛阳,并不意味着不需要上朝,左仆射刘仁轨、右仆射戴至德、中书令郝处俊等宰辅,如同定海神针一般,协助太子殿下稳定朝廷局势。
说句大不敬的话,哪怕没有太子代为监国,朝廷各部依旧能顺利运转。
就目前的形势而言,只不过是上朝的频率与门槛都提高了,升平司大小十几位官员,仅王勃一人,有资格参与朝会。
正因为如此,薛牧才会猜测是朝堂之上又起了波澜。
果然,不出所料。
王勃沉声说道:“今日,御史台谏言:坊间妖讹流传甚广,宜勒令左、右巡街使并京兆府,各察其所巡之地。”
妖讹?
随着邪祟伏法,长安城又恢复了祥和,近来,除却偶尔蹦出几个小毛贼之外,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命案了,怎么又有关于妖物的传言出现?
薛牧不解:“还是那件事?”
“嗯,妖讹先是在禁军卫士之间流传,最近又扩散到民间。”
王勃捏紧拳头,继续说道:“自古以来,就有众口铄金的说法,百姓将流言与曲江祈福的仪式,串联到了一起,因此需要彻底清查。”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薛牧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不管在民众之间广为流传的东西,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妖讹,只要威胁到皇权、大唐社稷,一律当谣言处理。
至于曲江祈福的仪式,那是在诛灭邪祟的第二天,圣人派遣了几名上清派羽士,在江边做了一场法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显然就是掩人耳目,薛牧猜测,那么做是为了祛除残余的邪气。
“先不提这些,等见了虞兄再说,他那里也探听到了不少消息。”
薛牧懒得纠结,他深知,此案疑窦重重,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查清的,还不如且行且看。
万年县,升平坊。
相较于其它地方,地处乐游原的升平坊,在傍晚时分,反倒清净了不少。
一身窄袖胡服的虞世帆来回踱着步,自从探听到消息之后,他内心的激动与不安,愈发强烈,忍不住想找薛牧、王勃二人商量。
怎么还不来?
代为通传消息的胥吏离开没多久,他依旧感觉急躁,想要拍门板。
这时,朱色大门被人从内部推开,两道熟悉的身影进入视线。
虞世帆瞬间放宽了心,扬起手中的马鞭,朗声道:“薛郎、王司丞!”
身为年幼者,薛牧叉手行礼,告罪道:“抱歉,公务缠身,让虞兄久等了,切勿怪罪。”
“且住,说这些作甚?赶紧寻个地方吃酒。”
说到这里,虞世帆环视四周,压低声音说:“你托我打听的消息,已经有了结果。”
薛二郎点点头。
王勃道:“等某回府换一套常服,只需半刻即可。”
说完,他看了看薛牧身上的官袍,欲言又止——朝服与官服之间,终究还是有差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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