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柏葳安抚的揉揉他脑袋,一边问:“你们村儿里没有地了?”
里正道:“还有几块吧。家里够吃的,多半儿就不种地了,也有几户种的,那都是老婆笨,赚不出银钱的,还得男人下力气……”他直摇头,一副看不上的样子,“但凡娶个巧老婆回来,就不用下那力了。”
炎柏葳道:“你家里有地吗?”
“没有没有,我早就不种了。”
“你家有几口人?”
“我们兄弟五个。”
“都谁会做绢人?”
一听这个,里正一脸得意:“全都会做!连我阿娘身体也硬朗,做的好着呢!我们兄弟几个娶的媳妇手都还算巧,就是我四弟那婆娘不行,馋的很,老想要这要那的,小老儿的老婆倒还算安份,做的绢人也能卖上价儿……”
他显然对此十分自得,不用问,就自己滔滔不绝的说了半天。
炎柏葳不置可否,又问了几句,示意影卫给了他些银子,跟着他回家去看了看。
那家里的男人真的是,天天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跟老太爷一样。
女人要做绢人,要做饭,要看孩子,要伺候老人和夫君……忙的不可开交,就这,男人还要骂骂咧咧,嫌这嫌那,一点点不合适,男人一翻身就从床上跳下来,瞪着眼,一巴掌甩过来,一脚踹过来,全都是常事。
亲眼看到如此恶心的一幕,太子几个孩子真的是气炸了。
最终几个孩子冲上去,把几个男人揍了一顿。
回来的路上,几个孩子一路沉默。
等回到他们露营的地方,太子跑过来,扑进唐时锦怀里,搂着她肩半天没动。
太子非常少年老成,长大了就很少这样了,唐时锦搂着儿子,轻轻的拍着他背,等他缓过来了,才道:“怎么了?”
太子低声把事情说了一遍。
唐时锦微微挑眉。
政客设局,确实精致细密,丝丝入扣。
这事儿要是叫她设局,她可能会设计一个家暴男打老婆,简单直观。
但是叫炎柏葳一设,就设的很……怎么说呢,是群像,对于太子来说,也确实这种,对于他心性的磨练更有好处,会让他更多的是难过是不解是感慨,而不是愤怒。
整个村子都是奇葩,这种事情不算多,但是这样的家庭,这种男人,多不胜数。
太子低声道:“阿娘,为什么会这样?”
唐时锦故意先从最底层的意义讲起:“因为他们什么都没有,他们唯一的倚仗就是‘男儿身’,他们身为男儿,不能撑门立户,不能赚钱养家,他们自己心虚,所以他们就要加倍的去霸凌女子,以求得一种心理上的胜利感,这种人都是人渣,窝里横,该死!”
太子喃喃的道:“可是,他们为什么不能去赚钱养家呢?哪怕他们不会做绢人,也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啊!?”
唐时锦点了点头:“你这么想很好,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的,有的人明知道自己不如旁人,他所做的不是学习和追随,而是把他们拉下来,所以才说他们是人渣。”
桃相跟他道:“殿下,你要明白,你娘亲她是一个特例,古往今来,历朝历代,绝无仅有的一个特例,所以你不能以你娘亲去看天下,这个天下,这样的男子,这样的女子,处处都是。”
“是的,天下就是如此,”唐时锦点了点头:“若我生在农家,可能也会过的这么惨。”
太子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感同身受,眼都红了。
半晌,他才道:“那她们为什么不能打回去呢?她们有手艺,在哪儿都能活啊!”
很好!
她的儿子,真的很聪明。
唐时锦正色道:“大庆律,‘凡妻殴夫者,但殴即坐,杖一百。’”
她顿了一下:“其夫殴妻,非折伤勿论。若夫殴妻因而自尽身死者,勿论。妻与夫口角,以致妻自缢,无伤痕者,无庸议。过失杀妻者,各勿论。”
太子也学过大庆律,只是一时没有想到。
他听的惊住了,半晌无言。
事情走到这一步,可以说非常的顺畅。
太子心事重重的,连亲手打的兔子都吃的没滋没味儿的。
回去的马车上,桃成蹊问她:“为何?”
唐时锦只道:“凑巧吧。”
桃成蹊威胁她:“不跟我说,将来别叫我写。”
唐时锦:“……”
她坐拥天下才子,她才……好吧,她还是被威胁到了。
她瞪着他。
桃六郎挑了挑眉。
唐时锦一个犹豫。
马车里头,几个人都眼巴巴的等着听,她眼神儿扫到穆完璞,穆完璞毕竟是死皮赖脸硬赖过来的,自己心虚,飞快的道:“我没长嘴。”
唐时锦被他给逗乐了,笑了两声。
然后才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想为天下女子做些什么。”
她简单讲了讲鱼篮教和她的心路历程,然后想要借太子的名义做这件事情,但是又不能让太子知道,想要赤子之心,发自内心的去做,然后炎柏葳只需要教导他具体的做法,这是最理想的局面。
几个人都默默点头,静静思忖。
穆完璞忍不住道:“后头我都明白,可是我就是不明白,为何你看到鱼篮教这种教派,还能想到这个?”
唐时锦歪了歪头。
然后她道:“你不知道,当时我刚进去的时候,那个宁柔儿一脸期盼的看着我,好像我会保护她,为她做主一样……且先不论她这些事情,当时她那个眼神儿,我回想起来,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沉吟了一下:“我在想,也许这个世上,会有哪个女子在绝望之时,曾经期盼过我会去救她……可能这只是我自己瞎想的,但是假如真的有呢?所以我想我应该试着为女子做一些什么。”
桃成蹊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穆完璞的眼神儿,几乎没法从她脸上移开。
他轻柔的道:“王爷,其实你已经做了很多了,单说两处织造司,用了多少女工,她们能赚到银子,贴补家用,即便是她的夫君也不能对她有半分轻视。”
“我本来也觉得可以,可是,”唐时锦摇了摇头:“看今日绢人村,就知道实际情形,不可能这么理想。有些男人,愈是什么本事都没有,愈是要在弱者身上逞威风。所以最难的是观念。如今我们所做的,只是一个开始,任重而道远,十年能见一点成效,就算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