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事呢?
前两天,张居正跟她说起一条编法试行的事儿,唐时锦想起来问他:“你知不知道大庆有多少人?”
张居正虽然不是户部的人,却张口就来:“四千六百余万。”
然后他解释:“这只是册上的数字,实际上肯定是远远多于这个的。”
因为在一条编法施行之前,纳税是按着人头纳的,所以册上的人口数,其实是纳税的人口数。
而且大庆朝中,还有大量的丐户,也就是前朝所谓的堕民,又叫贱民,不入士、农、工、商四民之列。
例如奴仆,又例如被贬为堕民的朵甘人,还有戏子、轿夫、船夫、剃头匠等等,而且“男不许读书,女不许缠足,自相配偶,不与良民通婚姻。”
这些堕民,还有流民,都是不入人口统计的。
所以历史上的大明,人口统计有很多笑话,例如出现了“口半”,也就是半个人;还有一个很有名的说法,说“二百年一户未增,一户未减。一人未生,一人未死”。
堕民制度要整改,并不是一时之功,哪怕你下道圣旨说堕民不是堕民,但长久以来的轻视也是不会变的,所以要徐徐图之。
但是人口统计,绝对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种种国策的拟定,或者她这边各种经济政策的拟定,都需要参考人口的数量和结构,所以应该尽快施行。
这会儿推行一条鞭法,开始按田亩去核算征收,正好趁这个机会,把人口统计一遍。
桃相把事情一说,就有人反对:“缴纳赋税的人口,册上本就有明确的数字,统计不缴纳赋税的人有何意义?劳民伤财,滋扰百姓……”
吧啦吧啦……
唐时锦转回来看着他。
那御史当时就停了口:“王爷?可是臣的话有什么不妥之处?”
唐时锦道:“这不是不妥之处的问题了,你这话就没有妥的地方啊!天天跟你们说三思三思,都不说三思了,你一思一下,也说不出这么蠢的话来,这世上最搞笑的就是外行评价内行,还觉得自己特有理,可笑不可笑?你看我说起读书人的话题从来不吭声儿,能不能向我学习一下,藏个拙很难吗?”
那御史:“……”
他忍不住去看皇上。
皇上啊,你看看!你看看你不在的这些天,我们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啊嘤嘤嘤嘤!!
炎柏葳非常平静的回看。
唐时锦续道:“你说人口统计没有意义?这句话真的很可笑你懂不懂?你简直就是那个什么……”
皇帝陛下默默的透题:“鲁叟。”
“对,鲁叟!你们读书人不是经常说,‘治大国若烹小鲜’吗?就连你家厨子做饭,也得提前知道几个人吃,有没有客人,而治国,若连国家有多少人,都在做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国策都是闭门造车,你觉得这合适?”
那人也不知道想通没想通,就迅速认罪:“是臣见识浅薄,臣受教了。”
唐时锦点了点头:“嗯。”
她转回来:“而且下头这些人,也该干点活儿了吧?陆大人在户部待了这么久,从先帝爷往上百年多,册子上一直都是四千六百七十余万人,陆大人就没觉得这不对劲儿??难为张大人还记得这么清楚,记住一个不知道虚成什么样的数字,也不知道有啥用。”
陆可进当时就跪下了,张居正略弯腰施礼,表示受教。
两人都十分恭敬。
所以,这就是唐时锦为什么要上朝了,越是那些自然而然,不必思考的东西,越能暴露真实的想法。
但总之,唐时锦怼完这个御史,大家就消停了。
然后此事暂时通过,下了朝唐时锦直接走了,炎柏葳召了朝臣商议具体的施行。
钟林锋一进御书房就笑道:“不见王爷,还有些不习惯。”
炎柏葳也笑道:“过几天吧,这阵子她也累坏了,让她歇歇。”
钟林锋:“……”
不是,皇上,臣只是想凑个趣儿,并不是真的想让王爷来!!
倒是桃相笑道:“锦儿虽然诗文上欠缺些,看事情却是一针见血,解决事情亦是干脆麻利,吾等远不及也。”
张居正赞同道:“相爷说的对。”
钟林锋忍不住再一次凑趣:“王爷说我等俱都老朽,以致于连累了圣上……如今圣上容光焕发,我等也要松一口气了。”
王恂实笑道:“钟大人莫要卖乖,王爷可是亲口赞过钟大人年轻,做事有魄力,与我等老朽不同的。”
大家说笑了一番,然后才开始议事。
人口普查这个活儿,就算在现代也繁琐,更何况是如今。
但唐时锦说的也没错,此事确实很重要,哪怕麻烦也要做。
而且不同于之前几个大案子,对于官场是一场地震,如今罢了两千余的传奉官,却几乎没有影响各处机构的正常运转,所以,这绝对是减负啊,利国利民!
但因为涉及面太广,所以还是闹的沸沸扬扬,到处都有人议论。
茂州街头,有人绘声绘色的说了这事儿,连同张居正上报之后,戚曜灵立刻拿出行贿名单什么的……也都说了,说的一波三折,抑扬顿挫,好像他那会儿在朝上听着似的。
不远处的座头上,一身平民打扮的陈剑儒欣慰点头:“早该如此!皇上这一次,倒是雷厉风行。”
说话的那人不乐意了:“这位老先生,我已经说了,这会儿是庆王爷代帝主事,此事从头到尾,都是庆王爷做的。”
陈剑儒正色道:“你也说了,庆王爷乃是代帝主事,手中之权是皇上给的,所行之事也是代帝发声……并非擅作主张?此为大节,劝你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其实他倒是好意,毕竟这属于政治敏感度的问题,功劳永远是皇上的。
可是他当惯了阁老,一说话就习惯的拿出了教训人的架势,那人当时就是哧的一声:“皇上要是好好的,能拿主意,那为什么自己不上朝,自己不主事,要叫庆王爷来?”
陈剑儒当时就噎了一下。
他真的是很少领教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这种啥都敢说的大胆作派,不由喝道:“放肆!”
那人哧笑一声:“搁我们这穷乡僻壤,充什么大瓣儿蒜呢?我说的可是实的不得了的实话!皇上也当了好几年皇上了,传奉官早就有,也没见皇上动啊!还不是换了庆王爷,上来就三下五除二给解决了?庆王爷才是大智慧,好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