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挚坐在旁边,听的稀罕,冲着炎柏葳使眼色。
万没想到唐时锦跟这些文人答对时,完全换了副样子,彬彬有礼的都不像她了。
炎柏葳只垂眼喝茶,并不觉得意外。
她很擅长察颜观色,然后对症下药,她用什么态度对你,说明你是什么人……
不过谢怀瑾看上去,并不是多么在意虚礼的人,只是初碰面的时候,他看过来的神色有些审视,估计是受了桃成蹊冷遇想多了,所以她才加倍的客气恭敬。
不一会儿,桃成蹊和唐时磊、奚渊穆也都过来了,两边儿互相见过面,桃成蹊完全不知道他来了,一通名还挺高兴的。
谢怀瑾也算是彻底明白了,这就是个乌龙。
唐时锦这才功成身退,拉着谢夫人去了屏风后头,单独吃。
谢怀瑾为人斯文温雅,不过从他的事迹来看,应该属于外和内刚那一种,与桃成蹊聊的也是十分投机。
但即便聊的很投机,第二天桃成蹊也仍旧没有露面接待。
唐时锦和炎柏葳分了个工,炎柏葳就去找贺里正商量收粮的事儿,唐时锦带着他们去了学堂。
学堂其实已经盖的差不多了,占地也挺大。
除了前头的课室之外,后头并排两个院落,都有通往学堂的门,也有单独走的小门儿。
每个院落中有三间大屋,外头都有单独的灶房茅房,哪怕夫妻俩带着孩子住也够了,还能空出一间当书房。
谢怀瑾看的很满意,点了点头。
唐时锦笑道:“这两间院子你们要住那边?”
谢怀瑾夫妇对视了一眼,指了一间:“这边吧,有棵树,也多个荫凉。”
“可有要改的地方?”
谢怀瑾道:“很好,不必改。”
然后他又问:“后面这是?”
唐时锦道:“我想着把这边当成女子学堂……教村里的姑娘绣花打络子之类的,因为村里针线活儿好的很少,所以有个人好好教教,将来也算是一门手艺。”
谢怀瑾有些惊喜:“内子是正儿八经的湘绣传人。”
“夫君!”谢夫人低声制止,一边又道:“我不过是粗通而已。”
唐时锦笑道:“夫人不必多想,我心中并没有什么人选,本来也是打算等学堂盖好,慢慢找的,若夫人会绣,那倒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这是两位予我的方便,并非我唐时锦给两位的人情,我该谢两位才是。”
谢夫人这才放松了些,轻声道:“我确是湘绣传人。”
谢怀瑾却听出些意思来:“唐小娘有话,但说无防。”
唐时锦道:“我……其实我也说不上有话,是我自己的一些想法。因为这学堂只为启蒙,其实学问上无须多好,但人品一定要过关,我并非说谢先生人品不过关,我的意思是,他们首先要学的,不是做学问,而是做人。”
谢怀瑾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娘子是说,只是想叫他们识得几个字,长长见识,学些为人处事之道?”
唐时锦点点头:“是。”
谢怀瑾道:“但来读的人,未必是这么想的,他们来读书,自然是为了学有所成,然后科举做官,出人头地。”
“是。”唐时锦道:“所以,要请谢先生,从中筛选中适合做学问的人来。”
她给他讲了她跟族长定的政策:“我的想法是,科举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如果确实不是那块料,就不必勉强,这是一……其二,我觉得,如果真的有努力了也学不好的孩子,能学些为人处事之能,能叫他们将来的路走的顺畅些,那也不错,不必强求。”
谢怀瑾道:“唐小娘,恕我直言,你的想法有些古怪。”
唐时锦愣了愣:“何处古怪?”
谢怀瑾道:“我听的出,你并非吝惜钱财之人,你定下两年之约,也并非为了节省,但你偏偏定下两年,又偏偏……定下一个如此的教授之道,你这说词,叫我觉得,你这是提前为学不好的孩子开脱,叫他们因为‘家中无钱’而不必读,而不是自己无能。这是为何?”
唐时锦愕然。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她虽然一直谦和有礼,但其实在她看来,这就是一个小书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万万没想到,这小书生却生了一双透视眼,一眼就把她看的清清楚楚。
连她自己都没想清楚的,都叫他一语点破。
开脱么?
她不是开脱啊,有的时候,是真的不会啊!
一个人打三份工,回家的时候饥肠漉漉,疲惫不堪,对着作业本上的东西,怎么翻书都看不懂,怎么想都想不出来。
可是面对学霸疑惑的眼神:“你连这种题都不会?”
面对老师忍耐的表情:“早干什么去了,课堂上玩手机了吧?”
没有,我没玩手机,老子万年老人机,就一个打电话功能,你让老子玩啥?
老子特么的只是笨啊!
久而久之,她就不问了。
然后捂着自己可笑的自尊,比谁都嚣张:“有啥了不起的,将来还不是要给老子打工!”
其实她做到了,很多当年的学霸,都在给她打工,收入不及她的万分之一。
可是她脑子里,还是一直住着当年那个可笑的小女孩。
记得那种对着作业本的茫然无助。
我真的不会,我用尽了全力,可我就是不会啊!
真的真的不会。
真的真的没有偷懒。
却从没有人信过她。
有人快步过来,随手按住她脑袋:“怎么了?”
他看向谢怀瑾,眼带不善:“谢先生?”
唐时锦急定了定神。
她迅速恢复了从容,拉开他手:“没事没事,是我刚才走神儿了。”
她向谢怀瑾道:“谢先生,我是个没甚么见识的小女子,我以已度人,想着这样可能会更好一些……班门弄斧,见笑了。”
谢怀瑾无声的拱了拱手。
唐时锦续道:“谢先生见识才华胜我百倍,那我就不多说了,我相信谢先生,今后学堂之事,全凭谢先生做主。”
只是两句话的工夫,她方才的黯然神伤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像从未存在过。
炎柏葳静静的听着,也没有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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