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大阿哥与八阿哥获罪被囚禁的事情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但皇宫中的气氛还很是压抑。不论是高位的妃嫔,还是底下的宫女太监, 每日都谨小慎微的,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唯恐引火上身。
“陛下,夜已深了,不如先去休息休息,您现在的身体......”乾清宫里,密贵人在圣上身边, 小心翼翼地说。
密贵人本是汉女, 也只是区区一个知县之女, 她样貌不算惊艳, 但却胜在娇美。圣上年老后,就越发宠爱年轻貌美的汉女,而密贵人则是其中最得宠的。
她接连生下皇十五子胤禑,皇十六子胤禄,皇十八子胤祄, 一时风头无两, 便是连位高权重的四妃都要敬她几分。而其中她生下的皇十八子胤祄,因为是圣上的老来子, 是圣上‘宝刀未老’的勇猛象征,所以又格外受到圣上的宠爱。
然而,看似风光无限的密贵人,每日相伴在圣上身边, 也是如履薄冰。圣上越是年老,就越是喜怒不定,猜疑心也是越发的重。
而且,密贵人虽然生下三子,但三个儿子都太年幼了,不仅与那个位置无缘,更是注定要依附他的哥哥才能活。只是,现在形势不明又瞬息万变,虽然被多方招揽,但密贵人并不愿意轻易答应投靠任何一方。
君不见,本是占据着极大优势的大阿哥说倒就倒,而隐藏极深的八阿哥也跟着倒了下去,照这么说来,看似地位稳固的太子殿下,他的状况也是惊险万分,谁能笑到最后,这还说不定呢。在多方争取的情况下,密贵人想要独善其身,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平日圣上也爱叫密贵人随侍左右,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阿哥与八阿哥的事情太扰人,圣上听到密贵人这一句关心的话后,他竟然发起怒来。
“大胆!朕要如何做,难道要你来教吗?竟然还敢在这里给朕指手画脚!”圣上大声地呵斥密贵人。于是,密贵人就赶紧跪下了。
“请圣上恕罪,请圣上恕罪,是妾身逾越了......”在圣上心情好时,密贵人这般行为就是‘体贴’,而在圣上心情不好时,她那样的行为就是‘没规没矩’。
最近向圣上‘求饶’的人太多了,圣上也不想再听到什么‘求饶’的声音,他挥挥手,就让密贵人起来了。而就在这个时候,御膳房熬好的药,也被呈上来了。
有密贵人在,这药自然是要密贵人侍候的,但密贵人刚刚才被训斥,就怯生生地看了圣上一眼。见圣上没有理会自己,不得已之下,她就只好起来把药端过来。
“圣上,药熬好,您看是......”这下子,密贵人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当然,密贵人能够夺得圣上的独宠,也不是假的。她知道圣上最是喜欢自己的娇憨,于是就调整好角度,跪着由下往上看,红着脸,一副痴情的模样看向圣上。
圣上自然知道药来了,他侧过身看到密贵人的神色后,也是心软了,这毕竟是他最宠爱的妃子。密贵人是跪在那里,高高地把药举起的,于是,圣上便伸过手去拿那个碗。
看到圣上把手伸出来,密贵人也是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还未等她真正放下心来,就感到有什么液体从自己的头上洒了下来!
密贵人反射性地抬头一看,就发现是圣上直接把药倒在了自己身上!
密贵人是跪着的,头还仰起来,也就是说,那苦涩的药,是直接从她的头上浇下来的!而盛药的那个碗,也直接甩到了密贵人的身上。
“啊!”虽然那药已经不烫,但被温热的药从头浇下来,密贵人在一瞬间,也是尖叫了起来。她抱着头惊恐地向后退,更是赶紧摸上了她的脸。若是被毁容,密贵人就要失去一切了。
“你避什么避!”圣上突然叫了起来,他还重重地拍了拍桌子,“药这么烫,你是要弑君吗!”圣上对密贵人大骂道,“滚,你赶快给朕滚,有多远滚多远!”圣上又骂道。
说实在,那药是要呈递给圣上喝的,温度早就已经控制好,绝不会太烫。更可况,圣上还没喝,只是刚把碗接过,他就直接说太烫,还把碗给扔了,这不是就是在自己身上撒气么?密贵人这么想着,眼泪都要下来了。
所谓伴君如伴虎,密贵人如今也是深深感受了圣上的难以捉摸。自己已经为圣上生下三个儿子,又哪里知道,自己在圣上心中,竟然还只是一个可以随意斥责的侍奉之人。密贵人听到圣上说的‘滚’后,连眼泪都不擦,跪着告饶后,就直接哭着跑着出去了。
而在密贵人出去后,圣上的寝室里一片安静,里面侍候的宫女太监,谁都不敢再发出一点声响。
梁九宫看到这里,便知道圣上的脾气上来了。他用眼神和手势示意剩下的宫女太监退出。等到房门重新被关好后,梁九宫就轻手轻脚地把地上的药碗捡起,再小心地清理地上的污渍。
不知为什么,等到其他人都出去后,圣上就好像是换了一张脸一样,他脸上的震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无力的悲伤。
现在梁九宫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自圣上幼年,梁九宫就开始在圣上身边照顾。圣上多疑,他对太子是有父子之情,他对皇太后是有孺慕之情,他对朝中的重臣是有君臣之谊,他对后宫的那些女人也有几分喜爱,但对所有的这些人,他全都不信。
然而梁九宫是不同的,梁九宫孤身一人,他做到这个位置,所有的功名利禄他都有,只要他忠心,他想要的,圣上都会亲自给他。他于圣上而言,是孤臣,也是唯一可以相信的人。
“你说,朕是不是老了。”经过长久的寂静后,圣上突然说话了。从圣上的声音中,确实可以听出他的疲惫。
梁九宫收拾好东西后,就静静地站在了一旁。猛地听到圣上的问话,梁九宫就抬起了头。而这么一抬起头,梁九宫就看到,圣上的手在一直不停地颤抖。
就这么一看,梁九宫就明白刚刚圣上为何会发怒了。刚刚圣上不是在对密贵人发脾气,他也不是因为药太烫才把药撒向密贵人,圣上只是......圣上只是老了,拿不住碗了。
为着情趣,也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小意温柔,那些妃嫔一般是会手拿着碗,去喂圣上喝药的。而平日里,如果没有妃嫔的话,圣上也会把碗放在桌子上,慢慢地喝。
可是密贵人刚刚因为受到圣上的训斥,所以不敢做得太过,才会把药碗高高举起。而接过药碗的圣上手一抖,那药碗圣上还未完全接过呢,就直接倒在了密贵人的头上。
圣上是绝不会让人看出自己的无力的,他也就只能‘顺势’责骂密贵人,一是为了掩盖自己无力拿碗的事实,二也是为了把密贵人赶走。
而之前在圣上责骂密贵人‘没规没矩’时,他也不是真的因为密贵人的‘关心’或者是‘建议’而生气,他只是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讳莫如深罢,他不许任何人说他‘老了’,或者是‘身体不好’。但是,等到所有的人都出去,只余下梁九宫时,圣上也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了。
可是,这个问题又要梁九宫如何回答呢?梁九宫是看着,或者说是陪着圣上慢慢变老的,他自然清楚圣上的心病。
“在奴才的心目中,您永远都是那个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十六岁智除鳌拜,为统一大清而削藩削爵,平定三藩之乱,反击沙俄,亲征葛尔丹,为国为民,日夜劳苦的好圣上。”过了良久,梁九宫才抬起头,认真地看向圣上,坚定地说。
或许是因为梁九宫的话给圣上带来了安慰,圣上的心情开始慢慢平复。只是,当他看到桌子上的奏折时,他就又开始叹气。
“可是如今那个好皇帝已经老了,他甚至已经不能看清奏折上的字了。”圣上的拳头又握紧。一国之君需要处理的政事何其多,圣上需要日夜批改奏折,他的眼睛早就已经坏了,特别是在晚上,即便是点着好几盏大灯,圣上也很难看清奏折上的字。
虽说如此,但圣上却丝毫不会让人看出他的勉强。他不仅没有把事情分发给太子或者是朝臣去做,而是把更多的事情揽上身。
处理政务的效率变低了,他也就只能花更多的时间去处理,而处理政务的时间变多了,圣上休息的时间就会变少,休息的时间变少了,圣上的身体便会变差,而圣上一生病,他处理政务的效率就会更低。如此循环,才会造成如今圣上频频发怒的状况。
看到圣上又继续批阅起奏折,听到圣上如此的话,梁九宫张了张嘴巴,最后还是没有说话。他知道没有人可以劝得动圣上,包括他自己。所以他并没有说什么让圣上早早休息的话,而是轻手轻脚地走去把旁边的大灯都点上。圣上想要做的事情,无论好坏,梁九宫都会帮他完成。
但是,圣上的精力到底有限,他批改了一会儿的奏折后,便只能放下了。他低着头,揉揉额头,不知在思考什么,过了很久都没有说话,寝室里又归于一片死寂。
“圣上,是否需要把灯光调暗?”夜逐渐深了,过不了几个时辰,圣上就又要上朝了。过于明亮的灯光会把人照得十分不舒服。
圣上没有说话,梁九宫也就没有动作,又过了许久,圣上终于是把头抬起来了。
“过段时间,就去巡幸塞外罢。”圣上突然说出了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梁九宫听到圣上的话后便愣了一下,随即,他就恭恭敬敬地说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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