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列莱茵在城垛上压低身子往外探望。
原先经常能见到人影的麦田此刻空无一人,不过多得是践踏着麦穗的堕魂。
伊伦普的大门紧闭着,人民自发地将手推车和各种重物堆积在门前,以简陋却直观的方式守卫着城门。
虽然从外侧不容易将其攻破,但同样,从内侧也不容易打开,整个伊伦普现在处于实际意义上的封闭状态。
城内强壮的男人们四处奔走,将各式各样得到东西运送到城墙下,有用于射击的弓矢,还有备用更换的武器防具,以及——自己。
也就是所谓的生力军。
他们深知城破之时便是自己以及家人被虐杀之时,每个人手中都握着铁器,不过只有少部分人的是真正意义上的武器,大部分人基本都是铁镐和草叉,甚至都没几个人穿着防具,务农锻炼出的**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不过再坚实的**都不可能挡下无情的利刃。
兹列莱茵回头看向在城下带着不安表情待命的人们,思考着他们能派上什么用场。
虽然很感激他们的心意,但现实却是他们算不上战力。
再不济,应该能数十人换掉一体堕魂吧?
兹列莱茵摇摇头甩开心中阴暗的想法,又将视线投向城外。
就在他思考着农民的战力时,农田上又聚集了许多体堕魂,它们急躁地来回踱步,不知在等待什么,但毫无疑问,它们对攻陷伊伦普是毫无踌躇的。
“它们是在等待更多堕魂吗……”兹列莱茵身旁的一名士兵喃喃道。
“这可是令人笑不出来的玩笑。”兹列莱茵看了士兵一眼,叹了口气,“虽说在敌人汇合前各个击破是好办法,但对我们来说并不适用啊。”
别说向等待的堕魂发起攻击了,就连跨出这面城墙的一瞬间,他们都可能遭到绝对暴力的碾压。
而如果正像士兵所说的,这些堕魂是在等待援军的话,兹列莱茵手上的这点兵力绝不可能守得住伊伦普。
果然还是该开启南门让人们逃窜吗。
不管怎么说,被裘垄的人抓到尚且还有一线生机,可是若是城墙被攻破,就万事休矣。
就在他认真思考着对策时,士兵的报告让他断绝了这个念头。
“兹列莱茵大人……南门也……发现了堕魂……”
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兹列莱茵清楚地听到自己倒吸了一口凉气:“确定吗?”
“千真万确,它们已经开始在城墙不远处徘徊了。”
“什么数量?”
“约莫三十几体。”
“那几乎是东门的一半了啊……事到如今如果分兵去南门,东门反而可能会被攻破……”兹列莱茵的眉头越来越紧。
不过,还有机会。
兹列莱茵将手搭在前来传令的士兵的肩膀上:“你带一百人去守卫南门。”
“我……我吗?可是,东门怎么办?”士兵显然有些退缩。
“就算派去一百人,东门还有四五百人,不用担心,你们要做的事就只是监视南门的堕魂,如果它们有动作,就阻止它们,仅此而已。”
“明……明白了。”士兵铁青着脸回答完后,驱动颤抖的双腿跑向各处物色人选。
对于兹列莱茵来说,他并没有能将四百人的战力变作六百人的才能。
不过他有另一个想法。
只要找来能代替那一百人的战力就好了。
而现在,那个战力还位于伊伦普城中,不如说,是被困在城中。
“杰基尔。”兹列莱茵对身边的士兵开口,“正好趁着南门被封锁,不惜一切代价把圣殿军神大人请来。”
“确实,如果是那位大人的话,应该可以缓解我们的压力,”杰基尔边回想起为格列奥乌斯带路时,他身上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铠甲,“只是,就算是那位大人,独自一人也……”
“这不就是证明‘圣殿军神’实力的时候吗,废话少说,快去。”
“是。”
交代完这些,兹列莱茵呼唤眼前的士兵:“你看到最前面那体堕魂了吗?”
“是……是的。”
“你能射中它吗?”
“……”士兵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我想应该没问题。”
“那就动手吧。”
不明白兹列莱茵想做什么的士兵还是遵照他的命令弯弓搭箭,瞄准了麦田最前方的堕魂。
一段时间的瞄准后,士兵将箭矢射出,虽然没听见有力的破空声,但还是径直飞向了那体堕魂。
然后,突然中了一箭的堕魂发出愤怒的咆哮,朝着城墙张牙舞爪。
士兵虽然吓了一跳,但还是再次试图射出箭矢,只是兹列莱茵拦下了他。
“不用了,等它们靠近再攻击,这种距离太没效率了。”
虽然距离太远是杀伤力不足的一个因素,但同样,伊伦普的士兵们也疏于对弓箭的练习。
若要说弓箭的话,派平民里以猎人为本职的人会不会更好些。
不论如何,只要能坚守到圣殿军神到来的话,应该会有办法——
“兹列莱茵大人!它们开始进攻了!”
不知不觉数量增多到刚刚一倍的堕魂毫无预警地挥舞着武器咆哮着冲向伊伦普的城墙,城墙上的士兵吓得缩起了身子,而隔着一扇门,只能听见咆哮声的农民们脸上的不安更加明显。
“射击!瞄准那些冲在最前面的!”兹列莱茵立刻回应以指示。
零零散散的弓箭从城墙上飞向堕魂,一体,两体,渐渐有堕魂中箭倒地,但这对于上百体的堕魂群来说,这样的伤亡简直微不足道。
而且这些堕魂越接近城墙,从城墙中飞出来的箭矢就越少。
因为士兵们都过于恐惧而无法拉动弓弦。
“不要停下手上的动作!你们想被杀掉吗!”近距离看见堕魂骇人面目的兹列莱茵双手也在颤抖着,但他还在强迫自己弯弓搭箭,同时激励士兵们。
不过这种鼓励远没有死亡的威胁力量大。
开始有士兵往后退了几步,然后,状况率先发生在某个士兵身上。
那士兵亲眼看着自己身边的一名同伴被巨大的手抓住,然后拉下了城墙外沿。
“什!”
“他没救了!别过去!”兹列莱茵将想救下同伴的士兵往后拉的同时宣告了另一人的死亡。
正如兹列莱茵所言,前一秒还显得凄凌无比的惨叫,下一秒就戛然而止。
而率先成为牺牲者的士兵他临终的眼中呈现一幅骇人的光景。
那副光景会让人怀疑迄今为止自己都在跟什么作战。
堕魂像是蜗牛一样黏在城墙之上,或者说倚靠更加准确,伊伦普的城墙并不高,只要有一体堕魂当做垫脚石,在其之后的堕魂都可以将手攀上城墙的城垛。
而那些最底层的堕魂当然不是自愿的,只不过是竞争不过自己的同伴而被踩在脚下罢了,如果不抓住机会起身,就会被同族活活踩死。
而且虽是同族,堕魂有没有同伴观念却不得而知。
“离开城垛,拔剑迎击!”兹列莱茵拔出佩剑。
反应较快的士兵也丢开弓效仿,带着铁青的脸色胡乱挥砍着攀在城墙上的堕魂的手指,失去依附点落入城墙墙根的堕魂化作新的垫脚石,有一些则是在落下前以手指比较完好的部分将靠近城垛的士兵拉下城墙。
“别离太近了!”
“可恶!可恶啊!”
“这边需要帮忙!”
“不要……我还不想死啊……”
士兵们的呼喊使战场变得更加喧闹混乱。
随着时间的推移,登上城墙的堕魂开始变多,伊伦普的士兵数量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着。
“弃守城墙!再这样下去我们会全灭的!”兹列莱茵判断在城墙这种有限的空间作战只是白白牺牲时,立刻下令。
接着,没有受到抵抗的堕魂立刻登上城墙,它们连一刻犹豫都没有,将城墙上来不及逃离的士兵尽数杀死后,扑向正在撤退中的士兵们。
“噫……噫!”
人们发出狼狈的叫声四处逃窜,原本在城墙下待命的平民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还有些人早已经逃离这个战场。
“注意自己的脚下,别掉进去了!”兹列莱茵一边提醒士兵们,一边朝平民们喊话,“随便丢点什么东西干扰堕魂!”
平民们的行动远比士兵来的更加缓慢,但他们还是鼓舞着自己,将脚边的石子或是各种各样的东西朝堕魂投掷过去,不过充其量也就是干扰一下堕魂的视线罢了,没有造成实际的损害。
真正起了作用的,还是事先挖好的落穴。
追逐着士兵的堕魂还不理解自己的猎物为什么突然跳过了某个特定的位置,自己就落入了那个的地下,然后被数根尖锐的木桩给贯穿,即使有些堕魂落下时没有受到致命伤,也深陷落穴中无法动弹。
只是,问题还是没有得到改善。
也就是这样杀死堕魂的效率太低了。
陷阱能有效捕杀堕魂,但也有着一个陷阱只能捕杀一体堕魂的问题。
就算所有陷阱都成功地派上了用场,但是充其量也就只能杀死十几体罢了。
兹列莱茵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着下一步行动。
然后得出的结论便是——无计可施。
低矮的城墙和战力低下的士兵,遇上将近百体堕魂,这是不可能获得胜利的战斗。
哪怕现场只要有一名魔法师,战况就能得到缓解。
但事实是没有,如果有的话,伊伦普也不会是落后的农耕国家了。
就连唯一的希望,现在也迟迟未到。
难道说,那不过是被冠以圣殿之名,却害怕死亡的懦夫吗。
不,说到底,一个人面对这么多堕魂还是太勉强了,自顾自地抱有期待真是太丑陋了。
这么想着的兹列莱茵,本想就这样逃入幻想的世界,但是眼前的景象却不停冲击着他的理性。
突破陷阱的堕魂将聚集在前排,抱有决心的平民和士兵统统杀害,就像他们平时收割稻谷般,他们也被堕魂像稻谷般砍倒。
决心和意志一如既往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起作用。
阵线逐渐崩溃,堕魂也逐渐逼近。
终于来到兹列莱茵面前的堕魂立刻高举大斧,其眼神中,不,其白浊的眼眶里没有映出兹列莱茵的模样,却充斥着满满的杀意。
兹列莱茵下意识地横向举高手中的武器抵挡。
大斧同时挥下。
然后不算清脆的声音响起,兹列莱茵的佩剑被拦腰折断。
一瞬,死亡的预感袭向兹列莱茵。
同样,女儿与已故去的妻子的模样也出现在兹列莱茵的脑海中。
一定要争取到时间让女儿逃跑才行。
就算他知道这么做只是毫无意义地延长女儿些微的寿命而已,但这是身为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也是他答应亡妻的事情。
“我不曾怨恨过自己的命运,反而很庆幸能遇到你,请你一定要保护好我们的孩子,让她享受我享受不到的幸福。”
重病妻子弥留之际的话语毫无征兆地在兹列莱茵耳边响起。
“怎么可能……死在这里啊!!”
怒吼着的兹列莱茵立刻以这个年龄会对身体造成负担的动作往后跳开,同时以年轻时锻炼过的战斗技巧中的闪避技巧躲过堕魂接下来的劈击。
许久未使用的技巧出现了瑕疵,使他被堕魂砍伤了肩膀。
但这无伤大雅,他要做的只是,将断刃刺入堕魂的脖颈中。
脚下平添的力量让他跃起,然后挥动右臂,瞄准没来得及防御的堕魂的颈部。
砍下。
断刃带着兹列莱茵的决意袭向堕魂。
然后没入堕魂的皮肤中,停了下来。
因疼痛而感到急躁的堕魂立刻用空闲的手挥开了兹列莱茵,而就算是这轻轻一挥,也让兹列莱茵重重地摔倒地上,吐出了肺里的空气。
那堕魂以脖子上留着断刃的滑稽模样重新靠近兹列莱茵并举起大斧。
也是呢,突然爆发的力量什么的,果然不现实,而且就算杀死这一体堕魂,还有更多的堕魂在等着自己。
明白了死期将至的兹列莱茵看着堕魂挥落的大斧,时间瞬间变慢了,紧接着过去的回忆都浮现在脑海中。
同样出现的妻女的笑脸也让他更加痛心,自己终究还是没能给她们幸福。
如果这是神明给予的试炼的话,那未免也……太过残酷了吧。
“神啊……”不知不觉说出口。
然后大斧看准时机般挥下。
砍中了无比坚硬的东西。
一面棺盾。
“乞求神灵不如依靠自己。”
最近才听到的声音在兹列莱茵耳边响起。
一个身影闯入兹列莱茵和堕魂之间,以巨大的棺盾挡下了堕魂的攻击,然后右手抓住停留在其脖颈上的断刃。
翻转手腕。
堕魂的头颅即刻就掉落地面。
“就当是为圣殿做宣传吧。”格列奥乌斯冷冷看着地上堕魂的头颅如此说道。
“圣……圣殿军神大人?”
格列奥乌斯回头看了眼兹列莱茵耸了耸肩:“基本算是明白你们封锁南门是逼不得已的了,但果然还是让人有些火大。”
“……”还没等兹列莱茵回应,格列奥乌斯就再次开口。
“不过也无所谓了。”
格列奥乌斯冰冷至极的声音让兹列莱茵颤抖了一下。
他转身背对兹列莱茵,踢开刚刚那颗开始腐化的头颅向前行进。
接着,便以毫无感情的声音如此宣言:
“吾——卫戍的格列奥乌斯,在此宣告——”
高举手中的断刃。
他面前的堕魂和身后的士兵也看向这边。
挥下断刃。
巨大的冲击以此为信号从断刃中发出,竖直地劈开斩击路线上的一切。
被卷入其中的堕魂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瞬间化作两部分。
“尔等堕魂的死期。”
断刃完成了超规格的任务,化作尘埃消散。
但单方面的虐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