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靖这才知道,什么叫玩弄权术,把持朝政。齐云山没上折子,但朝中文武的折子就跟雪花片似的,纷纷扬扬的落在了帝王的御案上。无一例外是上奏帝君,请君下旨降罪!
降什么罪?当然是文于野办事不利,有负圣恩,理该处死!
“一句理该处死,说得那样理直气壮?他们是出过力了?还是用过心?”赵靖瞧着御书房案牍上的折子,随手丢给魏淑歌,“用心把人弄死,这就是朕的一帮好臣子!”
“皇上,也不全然是齐家一党!”赵远南低低的开口,将两份折子递上,“这两份是霍无垢霍大人和陆安年陆大人的折子。因为是新晋的官员,所以这折子便也没有递到六部,没经过丞相府和太傅府的手,直接到了皇上您的跟前!皇上,陆大人如今是礼部正六品的主事。”
赵靖伸手接过,“前朝还在吵闹吗?”
“是!”赵远南颔首,“还在争吵不休,毕竟皇上还是皇上,臣子不能替皇上做主杀人。谁都知道当日四方门发生了何事,是以这笔账的根源就是太傅大人,人人心知肚明所以啊……说是吵闹,其实也就是虚无的争议两声,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杀了文大人便罢了!”
赵靖瞧着手中的折子,眉眼间掠过一丝异样。合上折子,赵靖扫了一眼跟前的魏淑歌和赵远南,“呵,文于野要是这么容易被弄死,那就不是文于野了!大老远的从文昌县赶来收尸,此后一步步走到了今日的局面,是靠着运气便能成的吗?”
魏淑歌笑了笑,“这里哪个是省油的灯,若只是靠运气,不知要攒几辈子的福分才能化解。只是皇上,这一次是太傅府在后头操纵,文大人初来乍到,无权无势,只凭着一腔热血和执念,饶是强龙也压不住地头蛇啊!”
“热血是不管用了,一腔热血只能上菜市口,关键时候要靠这里!”赵靖指了指脑门,“文于野能在四方门传齐云山上堂,定然是早有准备的,否则还没为文于风报仇,就先丧命于此,换做是谁都是不甘心的。”
“皇上,接下来该怎么办?”赵远南问。
“盯着朝上的举动,若是这一次文于野能反败为胜,那么……”赵靖意味深长的笑着,“也不枉费朕写的那道圣旨。”
赵远南一愣,“什么圣旨?”
赵靖嘬了一下嘴,起身走到了园子里站着,今儿的天气真好,和煦的阳光落在身上暖暖的,一点都不像是该杀人的天气。负手而立,赵靖幽幽然的望着前殿方向,她想着……东方未明会有怎样的举动呢?一想起东方狗贼,她那袖子里的手便不由自主的轻颤了一下。
仿佛是一种条件反射,好似昨儿的十指紧握。一想起来,这掌心的温度似乎……犹存!
赵靖盯着自己的手掌心瞧了半晌,她突然意识到这种感觉并不好,仿佛是从左肩下方生出了异样的怪物,连同体内的蛊虫一起慢慢长大,逐渐的侵蚀她的一切。
从身子到情感,无一放过!
问罪折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朝中也不全然是齐党,还有些许正直之人,此时此刻在朝上表达了对问罪折一事的不屑。文于野不过是个名不经传的小官,九品芝麻小县令,却惊动了朝中文武纷纷要致他于死地,这不是小题大做是什么?不过是因这皇上的一道圣旨,因为昨儿齐云山回来,皇帝不肯召见罢了!
一个个心知肚明,即便不参与,也是摆着看热闹的姿态。
赵靖一直站在原地等着,看着太阳一点点的升到头顶的位置。
周之继进门的时候,赵靖低头干笑两声,文于野赢了。
“皇上!”周之继行礼。
赵靖歪着脑袋看他,“怎么不是仲父亲自来,倒是你来凑热闹?周之继,这热闹是你凑得起的吗?凑人头还差不多!”
周之继低头一笑,“皇上真会开玩笑,卑职不敢!是摄政王吩咐卑职前来跟皇上说一声,请皇上放心就是,这天呢塌不下来!”
“那你也回去告诉仲父,就说朕知道这天塌不下来,毕竟仲父生得比朕高,塌下来先压死他再说,朕呢……什么都不怕!”赵靖笑得凉凉的。
周之继行礼,“卑职一定会一字不漏的转达!摄政王还说,若是皇上实在放心不下,可拾掇拾掇去听一听。皇上一直说宫中无趣,难得这一场鸡同鸭讲的热闹,皇上可千万别错过了!”
“热闹是好的!”赵靖迈开腿,“只是这热闹别祸水东引,落在朕的身上就好!仲父惯来会算计,没得连朕都算进去了吧?”
“皇上说笑了!”周之继躬身,“卑职告退!”
瞧着周之继离去的背影,魏淑歌快速上前,“皇上,要去看看吗?”
“这不是要不要去的问题,没听见吗?东方未明亲自让人来请朕过去,说得好听是去看热闹的,其实是让朕去压一压,估计是在倒腾什么,让朕给他们腾时间呢!”赵靖缓步往前走,底下人赶紧跟上。
“皇上,这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您一去,众人的视线怕是都要落在皇上您的身上了!”赵远南有些犹豫,“如此,皇上岂非成了众矢之的,到时候这问罪折要不要批,皇上您都是里外不是人呢!”
“你当朕不知这其中关窍吗?只不过朕也是真的想知道,文于野有没有这个命,如何化解这场生关死劫!”赵靖拂袖。
此时此刻的金銮殿上,早就吵成了一锅粥。倒也不是吵,只是武将觉得小题大做,文官觉得必须追究,此乃朝廷威严,又是当初四方门同文于野他们立的军令状,理该为自己的言行付出应有的代价。
可背地里呢?谁都知道,文于野之所以该死,并不是因为查不出案子,抓不住真凶的缘故,而是因为在太傅回来的第一日便传召太傅前往四方门应讯,这才是最该死的缘由。
皇帝不在朝,文武一锅粥,这种场面早在赵靖登基之初便开始了,一直到了现在,赵靖还是个摆设。偶尔上朝,也只是泥塑木桩一个,杵在皇位上睡觉罢了!久而久之,皇帝来不来无所谓,皇帝来了就上金銮殿,皇帝不来就在偏殿议事。皇宫里,多得是殿宇,横竖只是太傅与丞相一句话罢了!
三省六部,没有帝王在上头压着,形同散沙。
赵靖在偏殿旁的暖阁里待着,今儿外头凉得厉害,进了门还觉得冷。赵靖脱了大氅坐在暖榻上,颤抖着抱紧了怀中的火笼,“都别说话,让朕好好听一听。这帮老家伙,打从骨子里就坏透了,成日不是要这个死,就是要那个死,看热闹还不嫌事大,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听听,听听,隔壁那吵架的声音,谁说那些白胡子白头发的不中用了?插着腰说话的时候,可比街头卖糖葫芦的嚷嚷得还带劲儿。
“皇上!”赵远南从外头跑进来,“侍卫已经去……去四方门了!”
赵靖挑了眉,“然后呢?”去四方门自然是去请南宫醉,南宫醉如今带伤在身,若是推诿倒也无妨,毕竟南宫醉的手里有一面免死金牌,饶是齐云山火冒三丈要吃人,那也是茅坑里的石头咯嘣脆,崩了齐云山的一口老牙也别想咬下去。
“还让人去了望月居!”赵远南回看了魏淑歌一眼,面上有些紧色,“皇上,这是要抓文大人呢!”
“朕知道!”赵靖嚼着桌案上的糕点,“朕等着看好戏呢!没听见东方未明之前说的话吗?他让朕放宽心,想来是早有打算,那狗贼耳朵灵得很,一定是早就得了什么消息,打量捏着葫芦卖耗子药,歹毒着呢!”
魏淑歌轻嗤,“皇上所言极是,那便等着罢!”
等!自然是等着!
文于野这会不在望月居,在四方门的王法大堂里坐着,堂内没有人,只有南宫醉喝着酒,瞅着悠然自得饮茶的文于野。
南宫醉醉醺醺的笑着,“你猜你这一次是活呢?还是活不了?”
“开了刀子,自然有人活不了,但未必是我!”文于野轻嗤,“也可能是南宫大人,替下官担了这罪名,替了这死罪!南宫大人以为呢?”
“我又不是半仙,更不是愚善之辈,怎么可能未卜先知给你排好退路?”南宫醉一声叹,仰头灌下几口酒。
寻风急急忙忙的跑来,“大人,来了……”
“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呢?是媳妇跟人跑了?还是小金库被人连锅端了?”南宫醉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听着不远处纷乱的脚步声,看着那渐行渐近的御林军排成队的出现在四方门的大堂前,南宫醉回头便冲着文于野干笑一声,“来找你的!”
文于野笑了笑,“来那么多人,足见下官这九品芝麻官的身份,也是非同一般呢!”
“你就偷着乐吧!”南宫醉瞧着已经迈上台阶的琼英,冲着文于野讽笑,“有你哭的时候!”
琼英上前,“南宫大人,文大人!”
“哟,来这么一大帮人,赶着上我四方门来喝酒呢?”南宫醉似笑非笑的打量着琼英,“这是蚂蚁搬家吗?琼英,你什么时候捡了这样的差事?不好好跟着李统领,在御前当差,跑这外头凑什么热闹?”
琼英面上一热,“南宫大人说笑了,咱们这也是职责所在!奉命前来请南宫大人和文大人进宫一趟,有些事儿还是得当面说清楚!”
南宫醉起身,拎着酒葫芦拍了拍琼英的肩膀,“说得真好听,不愧是宫里出来的!这明晃晃的刀子都架在脖子上了,却还要告诉人别怕,这刀子不杀人!你说这话,会有谁相信呢?文大人,走吧!是骡子是马,也该牵出来遛一遛了!”
文于野一笑,是该遛一遛了!他瞧着路子,路子微微颔首,一切已准备就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