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凌音公主的离去,园子里空了下来。赵靖冷眼看着缓缓走过来的钟弗,眉眼间方才已经淡去的愠色,此刻重新凝聚。鼻间轻哼一声,赵靖扼住心中的怒气,憋着胸腔里的一口气冷问,“你为何不下令驱人?反而让音儿闯入了朝霞殿?钟弗,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钟弗一愣,“生气了?”见赵靖不搭理,这死皮赖脸的便凑上来,笑嘻嘻的冲赵靖吹热气,“真生气了?不至于吧?就这么点小事还真的生气了?你怎么这样小气?都说帝王之尊,当有容世之量,你这心眼就跟针鼻儿似的,没得叫人笑话!”
“笑话?”赵靖轻哼,上下打量着钟弗,“只怕传出去,真正会让笑掉大牙的是你吧?”
钟弗眉心微蹙,低眉打量着自身。这不是来时的那套衣裳,而是进宫之后赵靖让人给准备的,按照他的身段给的锦衣玉服,广袖流仙。唯一没变化的,便是这胸前的两个馒头。嗯,宫里的馒头,比外头的馒头块更软一些更饱满一些。这衣服往上一套,看上去更逼真一些!
深吸一口气,钟弗抖了抖胸口,“那又如何?这不是公主吗?既然是你的孩子,小爷见一见也无妨,反正来日也是要见的!”
赵靖眸色微沉的望着他,这小子脑袋有问题,莫不是穿红装的次数太多了,所以成了痴傻之辈?不过这次的事情可没那么简单,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公主面前胡言乱语?凌音年岁小,是是非非自然分辨不清,定是有人在背后挑唆!
魏淑歌从外头回来,“皇上,没瞧见人!”
“瞧什么人?”钟弗问。
赵靖点点头,抬步进了正殿,钟弗和魏淑歌、赵远南紧忙跟在后面。赵靖进了殿,赵远南当即守在门口,免得旁人靠近。
魏淑歌道,“李统领就驻守在朝霞殿外头,想来不会再有人能闯进来,请皇上放心!只是奴婢不明白,公主一直养在简嫔娘娘身边,何以听得这些闲言碎语,跑到这朝霞殿来闹一场?还有公主说的那些话,奴婢总觉得有些不太对,莫不是简嫔娘娘她……”
“若是朕想做点什么,会不会让你或者虺生光明正大的去?”赵靖问。
魏淑歌哑然,一旁的钟弗翘着腿笑答,“自然不会,看到他们这两张脸,谁都能猜到是皇帝要干坏事。估计事儿没办成,反而被人抓住了小辫子!”
“这不就结了?”赵靖面色微沉,“凌音一直养在简嫔身边,所以简嫔没那么愚蠢。她知道朕最宠爱的便是凌音,经过那么多次的事情,她是断然不敢再在凌音的身上动手脚!何况,明眼人都能联想到她,她又岂会那么蠢,把自个儿往朕跟前送,不是找死吗?”
魏淑歌敛眸,音色幽幽,“那……便只有栖梧宫那位了!”
“又或者,是这宫里还有别人的眼睛和嘴巴!”赵靖揉着眉心,略显烦躁。
钟弗愣了半晌,“看样子,你虽然是皇帝,但这皇宫似乎也不是你一人说了算,你过得还没我在凤凰城来得痛快!虽然我不得自由,但谁敢不听我号令,谁就死定了!而你呢?估计连杀个人,还是思前想后老半天的!”
“既然如此,你来京城做什么?好好的凤凰城少主不做,要来朕的后宫凑人头?”赵靖翻个白眼,“若你不是誉王世子,朕一定扒了你的皮,看看你这反骨到底生得如何?”
钟弗一脸嫌弃,“有本事冲外头人撒气,别看我脾气好就只管来欺负我,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就你这副样子,还没张嘴就得被人拔掉牙,空口说白话的谁不会啊?”赵靖起身,“你的伤如何?”
钟弗揉了揉自己还有些酸疼的脖颈,“你身边这奴婢下手也忒重了些,再重一些估计就能把小爷的脖子敲下来。你瞅瞅,我一早起来照镜子,瞧着这儿都青了好大一块。要不是我脖子硬命硬,约莫是要与你诀别了!”
“是以从今往后离朕远一点,下次就没那么幸运了!”赵靖的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只是盯着钟弗瞧了老半天,这少年人穿得一身红装倒也是百媚千娇,没成想凤凰城盖世英雄,争强好胜了一辈子,却出了个比女子还要妖娆的儿子。赵靖心想,若是钟长天能亲眼看一看钟弗而今的模样,估计戳瞎他自个的眼珠子,吐上几口血!
“我……能叫你阿靖吗?”钟弗问。
赵靖一愣,她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两个字了。所以这会的犹豫,是因为她真的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却也不想拒绝。娘在世的时候,她还在师父门下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喊她阿靖。自从来了宫里,这一份口舌间的温暖,便再也找不到了!
“阿靖?”钟弗笑了,这小子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他一笑便如同晨光熹微,带着寻常难见的希望,没有半分杂质,让人看着也跟着高兴起来。
赵靖回过神来,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无人的时候倒也罢了,若是在摄政王跟前,收敛一些便是!”
“你看起来很怕东方未明。”钟弗挑眉。
魏淑歌上前奉茶,赵靖端起杯盏,眼皮微微抬起瞧了他一眼,“你不怕?朕怎么记得昨儿个有人,说话都结巴了,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
“谁?”钟弗干笑两声,“反正不会是我,我誉王府何时怕过他东方未明?我只是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而已。有本事,让他去一趟凤凰城,看小爷不整得他哭爹喊娘的才怪!”
赵靖抿一口茶,“真能掰!”
“诶,你就打算把我一直关在这儿?不带我出去溜一圈?”钟弗饶有兴致的凑上来,将那两个大馒头往赵靖跟前挪,“阿靖……”
“朕只遛狗!”赵靖剜了他一眼,真以为这宫里是什么地方?他一个誉王府世子想走便能走?若是叫人认出来,她这苦心孤诣不都白费了?不省事的臭小子,果真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钟弗哼哼两声,“这宫里无趣得很!真想不明白,你守着这么大的皇宫,有什么意思?一个人孤孤单单,长夜漫漫何其寂寞!”
“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挤破脑袋也想坐上这龙椅!”赵靖没有看他,不温不火的应一句。她放下杯盏,想了想便站起身来,“你在朝霞殿内好好歇息,朕还有事……”
“我陪你!”钟弗随即起身。
赵靖冷飕飕的瞧了他一眼,“不许走出朝霞殿半步,否则朕也护不住你!”
“我不用你护着!”钟弗梗着脖子,“赵靖,实话告诉你,我这次出现在京城,本来就是冲着你……”
“皇上!”赵远南站在殿门外头行礼,“丞相大人领着文于野求见皇上,此刻人已经在议政偏殿里候着!”
“文于野?”赵靖眸色微恙,“知道了!”转而回头看了钟弗一眼,“好好待在朝霞殿里,朕有空会来看你的!齐云山很快就会回来,你必须在他回来之前,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钟弗,不是朕威胁你,朕最后重申一次,若是齐云山回来发现你的身份,朕……真的没有能力保护你!”
钟弗站在殿门口,看着赵靖疾步离去的背影,眸色微微暗淡下来,“阿靖!”他敛了眉眼,带着丝丝苦笑,“都是当了皇帝的人了,怎么还这样蠢?我是誉王府世子,又怎么需要你的保护呢?”
偏殿内。
柯伯召领着文于野冲着赵靖行礼,赵靖淡淡然坐定,瞧了一眼文于野。文于野和文于风两兄弟,眉眼间生得有几分相似,但文于风多了几分儒雅,而文于野瞧着便是有些圆滑。官场里磨出来的,自然同乡野间的淳朴是不大相同的。
“文于野叩请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文于野跪在地上行礼,虽然是初见帝王,却没有半分紧张之色,倒也是难得的魄力。
赵靖扯了一下唇角,“起来吧!”
“谢皇上!”文于野起身,一副不卑不吭的模样。
“丞相提过你,且向朕力荐,让你督办你低低文于风被杀一案!”她刻意提及文于风,只是在试探文于野的反应。若是一个人,因私忘公,饶是有再好的能力她也不敢重用。要知道,这种人早晚会因为私人问题,而背叛天下背叛她!
文于野俯身作揖,“臣斗胆,可否说实话?”
“当然!”赵靖吐出一口气,“朕不喜欢被人欺瞒,你只管实话实说,朕恕你无罪!”
“是!”文于野颔首,“臣只是个九品知县,可臣也知道天下为公的道理。今儿丞相力荐,臣感激不尽,但皇上这话却有所不妥。”
“放肆!”柯伯召冷喝。
赵靖拂袖,“你别打岔,让他继续说!君无戏言,朕之前就说过,恕他无罪!文于野你但说无妨,朕倒要好好听一听,朕哪里错了?”
“被杀的共有三人,除了臣的弟弟文于风,还有其他两人,当中一人还是新科状元。臣以为,不管死的是谁,理当找出真相严惩凶徒!”文于野道,“天下,民为重,君为轻。为官者,法不容情。若人人都徇私枉法,视王法律条为为一家之言,纵之改之,乃天下之祸!”
赵靖的眉心微微拧起,“你的意思是,朕徇私枉法?”
“臣不敢!”文于野行礼,“臣只是觉得,即便没有弟弟的死,若朝廷愿意给臣机会,臣当竭尽全力,不敢推诿,绝不推辞!”
“你倒是一点都不谦虚!”赵靖笑了笑,“旁人还得装模作样,你却是连装模作样都省了?”她抬头望着柯伯召,“丞相的眼睛还真够毒的!”
柯伯召行礼,“不知皇上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