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落英做了两个梦。
第一个梦里,冬阳和煦,她想像猫儿一样走出屋去晒暖。
有银铃笑声从远处传来,明明清脆悦耳,听在她耳中却像地狱恶鬼诡笑。
“白落英,我们来练武强身,你来不来!”
不去不去!
她的心里有声音大喊,恐惧蔓延周身。
可相邀之人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啪!”
一道鞭子夹带着风声从天而降,抽在她身上,她只觉得皮开肉绽。
“疼呀!疼呀!”
她抱着双臂,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在地上打滚,那鞭子如同长蛇一般一次次落下,毫不留情。
视线中,那个抽打她的娇俏女子面若芙蓉,却笑得好似地狱之花,扬鞭的手从未因为她的呼喊而生出过片刻迟疑。
白光一闪,白落英跌入第二个梦里。
这一次,她最爱吃的烟熏蹄膀被人扔进了看门狗的碗里。
她看着肉,垂涎三尺;狗看着肉,目露凶光。
为了肉,她竟然把手伸进了狗的地盘!
护食恶狗那一口咬过来真疼啊,活活让白落英从梦里惊醒。
睁开眼,白落英望着青布帐子虚弱一笑。
她怎么会做这种梦?好好的何必跟狗争,不就几十块的事吗……
白落英还没自嘲完,右手臂上传来钝痛,让她差点哭出来。她抬臂看去,竟见到高高挽起的宽大衣袖之下,有一处发炎的伤口,恶狗的齿痕还依稀可见。
她怎么真的被狗咬了?
她怎么穿了一身古代衣裳?!
她怎么……成了白府嫡女——痴呆儿白落英?!
白落英晃晃脑袋,她是特训医生白落英!她明明正在救治一名受了伤的国家机密工作人员!
晕眩再次袭来,两个人的记忆交织重叠,让坐在床边的白落英费了好些功夫才将庞大的信息量消化一空。
她头重脚轻地回过神,用手背试了试额头,又右手搭左手探了探脉搏,心中有数。
屋外隐约传来三更的锣声,白落英咬牙忍着全身快散架似的痛感,摸黑走出灰扑扑的小屋,穿过空无一人、荒草丛生的院落,凭借模糊的记忆,向将军府的药房摸索而去……
……
半个月后,将军府内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府里的下人们大一早便忙前忙后,只为筹备一场隆重的夜宴。
今日的寿星白老夫人正端坐在房中喝茶,见着窗外起了风,吹得满庭桂花落地,忽而想起什么,漾笑的面上少了几分喜乐,多了一丝冷色。
“找人看着落花阁那位,别让她出来惊扰了宾客。”
旁边的仆妇应声点头,“老夫人放心,那位怕是没有力气起身作妖。奴婢听负责送饭的木铃来报,那位都在院里头躺了十来日了,未曾见她起过身。”
仆妇嘴里说的那个丫鬟木玲,实际上几日才去落花阁一趟。只不过不管她哪日去、何时去,见到的都是里头的人形如活死人般地躺着,别无二致,一来二去,木玲便愈发懒。她又嫌弃落花阁的主儿痴傻呆,怕传染了傻气,次次送饭都觉得那里头有股子味道,更不喜去了,反正府里也没人管那位主,她就是撒谎了也无人晓得。
仆妇从老夫人那儿离开之后,找了木玲一趟,嘱咐她好生看着落花阁的门,莫要让人闯进去,也莫要让人跑出来。
“是,木玲明白。”
交待完,仆妇便走了。
木玲从墙根摸出准备好的铜锁,往落花阁的门上就是一拴。
今日可是老夫人寿宴啊!祝寿的人家里头,半数是借着机会来瞧白府这几位未出阁的小姐的呢!总有些公子哥儿是小姐们瞧不上的,可万一看上了这府里的丫头,收了去做通房呢……
木玲打着如意小算盘,霎时溜得没了影儿。
院外头的门锁一插上,一个精瘦的人影便从屋里走出,轻步跳进一处花圃中,拨开丛草,沿着墙根下的小狗洞爬了出去。
养精蓄锐这么些日子,终于盼到重见天日的机会。
绝情祖母,狠辣后妈,歹毒庶妹,我来了,你们在哪呢?是时候好好会一会了。
将军府的宴会厅内,宾客满堂,高朋满座。
每一桌上摆满珍馐美味,肉食香气十里飘扬,馋坏了那个吃了半个月野菜的小身影。
从落花阁到宴会厅,白落英这一路像是玩闯关游戏似的,躲躲闪闪,好不容易才来到这灯火集中处。
好香啊!
她饿了,她想吃好吃的,而且还要大大方方,正大光明的吃!
躲在草丛里的白落英看准了时机,趁门口家丁丫鬟不备,猛地窜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奔着跨过了宴会厅的门槛,接着“一个不小心”摔在了过道中央。
“诶呀!”一名衣着艳丽的妇人惊声尖叫,似是被这衣衫破落的小人影吓得不轻。
一众宾客循声望来,白府主家的几位也纷纷侧目,眼尖的人似乎已经认出摔进厅中是何人,却无一人站出来说话,反倒是一个个沉下面色。
白老夫人到底掌家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还巍然不动地品着自酿的梅子酒,仿若毫不在意下头的动静。
坐于下首的二姨娘得了白老夫人一个眼神,登时冲门口傻了眼的丫鬟喝道,“怎么有乞丐闯入?!还不赶紧拖下去!”
小乞丐?你才是乞丐,你全家都是乞丐!
白落英在心里腹诽,人却好像体力不支爬不起来似的,还维持着跌坐在地上的姿势。
方才受惊尖叫的那位妇人听二姨娘这话觉察几分不对,眼珠一转,抢在丫鬟们动手之前,先行扶起还未能在众人面前抬起头的“小乞丐”。
“你没事吧?”
二姨娘在前头看得恨恨。
傅氏这妇人真是个好事的!不就是因为她白日断了傅氏想让二小姐白雪嫁去他们傅家的念想吗?这女人见缝就插针,看样子是要插手管起他们白府家务事来了!
傅氏只当感觉不到二姨娘那咄咄逼人的眼光,满目慈爱地替白落英抚开垂落眼前的落发,半分不嫌弃似的,关切地盯着白落英看,瞧了半天,忽然眉眼一跳。
“你是……大小姐?”
傅氏身份低微,从前几度想攀交怜妆郡主,可惜都未能如愿。尽管如此,她怎么也不会忘了怜妆郡主的容颜。而白落英生得和母亲极其相似,一双水灵桃眼宛若朗夜星辰,令人过目难忘。
“方才我还好奇白府大小姐为何今日没有出席老夫人的寿宴……原来只是来晚了。大小姐你为何……穿成这样?”傅氏眼露同情怜惜,可那话语声中遍布讽刺意味,早前从二姨娘那里受的气让她此刻腰板挺直,底气十足。
在场宾客见此一遭,心生狐疑,却碍于座上之人的颜面,只低语议论,未有人敢像傅氏一样站出来。
白落英就在这时候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声音虚浮,可怜巴巴道,“我饿……”
堂堂白府,竟然饿着嫡亲的大小姐!